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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拓拔明烟从十五岁就跟随在那个人身边了,到今年整整三十岁,扣除那个人逝去的三年,拓拔明烟跟随在那个人身边也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的追随,他以为她多少能学到她的一些气魄和风姿,他也有私心,想在她的身上看到那个人的影子。

    可是,终究不能。

    脑海里突然就闪出昨日暮晚他在荒草居里所看到的那一张脸,红的像猴屁股,也是病弱羸孱,药气萦身。

    可同样的病体,同样的不堪容颜,她的身上却有一股心惊的锐色,那说话间姿态的从容与镇定,竟透着魄力,神似那个她。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华北娇曾是绥晋北地的公主吗?

    殷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华北娇,眉头带着点恼意地蹙起,他对着拓拔明烟道:“起来吧。”

    拓拔明烟说了谢,在红栾和素荷的掺扶下站了起来。

    殷玄道:“庞林的过往被查了出来,就算吴平的死跟他没关,他也要被送入死牢,若吴平的死跟他有关,那死的就不是他一个人了。”

    说完,眼神漠寒地盯了红栾一眼。

    红栾的脸一下子惨白如纸,嘴唇也瞬间失了血色,可她不敢求皇上,亦不敢当着皇上的面求拓拔明烟,她生生忍着,可一想到哥哥会死,说不定她也会死,眼眶都急红了。

    殷玄晚上没走,就留在烟霞殿里头。

    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今天居然还去,寿德宫里的陈德娣知道了后,气的差点打碎手上的银玉杯。

    何品湘劝道:“娘娘莫气,这拓拔蛮子安稳不了多久了,弄一个杀人犯进宫里头当差,这可是要问罪的。”

    陈德娣冷笑:“问罪?这大殷的罪都是谁在定?是皇上,皇上偏袒她,皇上说她无罪,就是别人说死,那都没用。”

    何品湘道:“就算明贵妃能逍遥,可庞林必死无疑,皇上虽然疼明贵妃,可也不会视律法不顾,放过庞林一命,这也算顺了娘娘的一口气,往后再想法子就是。”

    陈德娣能怎么办,只能生生吞下这一口不甘的气,把拓拔明烟先抛至脑后,提起了荒草居的那位。

    而一说到那位小主,何品湘就忍不住砸舌,她道:“原本娘娘派人传话给宸妃,让宸妃借机送冰是假,让华美人中暑装病是真,可宸妃还没到,亦没能领会到娘娘的意思,华美人就先中暑病了,这个华美人,可真是不简单,她能事先想到与娘娘一样的对策,以病脱险,暂时明哲保身,从漩涡里抽身,着实令人意外,当刮目相看。”

    陈德娣沉吟道:“我能想出这个方法是因为我知道皇上看上去冷漠,实则仁厚爱民,华美人就算有天大的罪,在生病期间,皇上也不会拿她怎么样,最多像今天这样,关了她禁闭,事后再找她算帐。可我能想到,是因为我熟知皇上,并非我多么的聪明,华美人则不然了,她初进宫,对皇上一无所知,却在事态还没恶化前就如此精妙算计,用一条妙计保全了自己,实在是智赛诸葛,如此能人,若不能为我所用,那就一定不能留,不然,往后必成大患。”

    何品湘道:“华美人被皇上关了禁闭,皇上不开口,荒草居就等同于冷宫,她再有本事也没用。”

    陈德娣将手中的玉杯递给她,起身挪步到窗口前,迎着满院的夜色以及扑洒的星光月辉,她淡淡道:“你难道不明白,若是珍珠,不管放在哪里,蒙多少尘诟,也终会发光发亮吗?”

    何品湘微愣,问道:“娘娘认为华美人是一颗珍珠?”

    陈德娣道:“我但愿她是。”

    后来证明,用珍珠比喻华美人太寒碜了,她应该是太阳,临驾在众天之上,她的出现,能为这个天下带来光明,亦能为这个天下带来毁灭。

    又三天后,庞林被斩。

    庞林只是烟霞殿里一个管库房的管事,死也就死了,再加上他之前还是杀人犯,如今又涉嫌命案,这个案子是皇上亲自交理的,刑部也受理了,虽然案件悬疑,那根药材到至今都没能查到出处,似乎是无头之案,但刑部能以悬疑和无头之案定案吗?

    不能。

    那就只能找一个人来结案。

    庞林就成了最佳人选。

    殷玄也全揽了整个案子的椟文,不管是太医院还是皇后还是拓拔明烟,他都没打算动,故而,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功勇钦的定案。

    按理说庞林是烟霞殿里的人,他犯了罪,主子也得跟着遭殃,但因为皇上宠着护着,庞林虽被定罪了,可拓拔明烟没受丝毫影响,旁人也不敢说一句对她不敬的话。

    此事件就这样结束在暗潮汹涌的后宫之中。

    但在这之后,一直面和心不和的陈皇后和明贵妃从背地里的你我争斗升华到了明面上,现在,所有后宫之人都知道陈皇后和明贵妃不睦,且不再藏着掖着。

    殷玄对此事缄默不理,他派李东楼去暗中调查那个凭空出现的药材。

    虽然拓拔明烟折损了一个心腹,可得到了药草,也算得了弥补。

    那药草虽不是烈焰花,却被太医院定论,几乎与烈焰花有相同的功用。

    殷玄把此药材赏给了拓拔明烟,让她下回再病发的时候服用。

    拓拔明烟受了此恩,更加殷勤的伺候殷玄,殷玄还是跟以前一样,夜夜留宿在烟霞殿,似乎这件杀人事件并没有在他的内心里留下任何波澜和芥蒂,他照样独宠拓拔明烟,这让皇后既气且怒,从此与拓拔明烟死嗑到底了。

    后宫风云将起,而主导着这一风云的幕后黑手却关在自己的荒草居里养病、种花、弹琴、下棋、读书、写字。

    盛夏的午后,聂青婉坐在树荫下面,伏桌练字,浣东和浣西伺候在左右,王云瑶带了冼弼过来,冼弼上前见礼,笑着说:“今日面色看上去极好了。”

    聂青婉垂着头认真写字,不看他,只道:“有人要用我,不养好身子,怎么效力?”

    她说完,笑着将毛笔搁下了。

    浣西和浣东赶紧收拾,腾出位置。

    冼弼提了医药箱上前,取出脉诊,给聂青婉号脉,号完,他收回手,说道:“身体恢复的极好,已不需要再喝药了。”

    聂青婉道:“无人打扰,病体自然康复的快。”

    冼弼收拾着脉诊,问她:“你刚说有人要用你,是指皇后?”

    在院中说这些,很不妥,但荒草居被禁了,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独有的三个宫女也被王云瑶打发到后厨和外院去了,两个太监守大门,此刻这个主殿里面,只有自己的人。

    王云瑶武功高强,耳力惊人,若周围有风吹草动,她立马就能察觉。

    此时,院里面也就他们四人,可以任意的说话。

    聂青婉笑了一声,说道:“不。”

    冼弼微愣。

    聂青婉收了手后,浣东端了净手的盆子来,伺候聂青婉洗手。

    洗完手,浣西端了老早泡在那里然后又自然凉透的茶,可这杯茶里放的不是茶叶,不是香茗,而是新鲜的桔皮。

    盖子一揭开,就有淡淡的桔香味飘荡,再轻抿一口,微甘带苦的滋味瞬间萦绕整个舌苔。

    这是聂青婉还是太后的时候最爱的一种茶饮,吃玉米糕的时候必少不了它,因为玉米糕嗜甜,而这种茶略带苦味,刚好中和。

    这茶是任吉泡给她的,用任吉的话说就是:“吃多了太多甜,就难以再下咽苦,太后是民生所望,万不能忘了苦为何物。”

    喝着桔茶,手边却没有玉米糕,这真是人生之最大不幸。

    聂青婉喝了两口就没喝了,她问冼弼,如今外头的情况如何,冼弼都与她说了,原本没有冼弼,聂青婉也能知道外界发生的事儿,即便她被关了禁闭。

    没办法,谁让她手边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呢。

    那七天发生的事情,除却太医院里的事情是冼弼告诉她的外,寿德宫、御书房以及烟霞殿外头的事情全是王云瑶告诉她的。

    因御书房外有很多高手隐没,王云瑶并没有探到殷玄吩咐李东楼秘密调查那根药草的事情。

    冼弼自也不知道。

    那么,聂青婉也就不知道了。

    聂青婉听了冼弼的话,知道陈皇后对拓拔明烟多有刁难,且都在明面上后,她勾了勾唇,心想,她对谁来说有用呢?对拓拔明烟来说,她有用,对皇后来说,她也有用,拓拔明烟在后宫势单力薄,除了皇上的宠爱外,她一无所有,可皇上只有在晚上才能去她那里,不能一天都保着她。

    以前皇后是没瞧得上她,觉得她再受宠也威胁不到她,对她就多有忍让。

    可药草和杀人事件一出,皇后就不会再容忍她了。

    那么,面对皇后强有力的打压,拓拔明烟一定会找个同盟。

    纵观整个后宫,谁敢与皇后做对?

    即便有人,也不会傻的表现在明面上,还与拓拔明烟勾结一起,最多是坐观虎斗。

    后宫之中,如今唯一的新人就是她了。

    历来妃子们拉拢收买的都是新人,因为新人摸不清局势,容易误上贼船,被当枪使,且荒草居被关禁,是因为皇上在为拓拔明烟出气,那么,荒草居的解禁,也只在拓拔明烟的一句话之间。

    聂青婉的身子在这七天的时间里已经完全养好,连带着之前因为华北娇吞食一丈红而昏睡半年孱弱不堪的状态都得到了改善,这完全仰仗于冼弼事必躬亲,给聂青婉准备的每一株药,都是他细心筛选,自掏腰包花重金买的,太珍贵的药材他得向太医院申请,比较麻烦,再加上聂青婉并不受宠,如今又被关了禁闭,申请了太医院也不会批,故而他就自己准备。

    好在,效果显著。

    冼弼看着聂青婉白里透红的脸,一袭蓝色宫裙,没有化妆,额间贴着透明花钿,珠玉蜻蜓簪别于耳迹上方,固定住两侧垂落的秀发,面孔精致,仿若在笑,又仿若没笑,整个人透着清新脱俗又疏离冷贵的光泽。

    眼前的女孩儿姿色也是上等,可与之前的太后比,还是逊色太多。

    虽然容颜差异了,可太后神韵却没变。

    她的一颦一笑,虽然极力隐藏,却还是在不经意间,泄出无可匹敌的神威。

    冼弼的视线有些朦胧,也有些湿润,盯着聂青婉一眨不眨的,还是王云瑶看不下去了,拉了他一把,他才愕然惊醒,立刻惶恐着垂下头。

    聂青婉笑道:“你回去吧。”

    冼弼应声,提了药箱就走。

    等他走了后,王云瑶啐骂道:“他要是敢打小主的主意,我让他好看。”

    聂青婉抚额摇头,无语地笑道:“就你想的多。”

    王云瑶哼道:“这宫里头的人,个个一颗心十个窍,我不多想点,往后吃亏的就是自己。”

    聂青婉道:“对冼弼,不必如此。”

    王云瑶不解了,问道:“你何以这般信任他?”

    这个问题问的好,聂青婉为什么会这么的信任冼弼,而冼弼又为何在听了她的片面之词后就那般笃定她就是已故的太后,已死去的人怎么还会活呢?这太匪夷所思了,可冼弼什么都不问就信了,这其实没有原因,亦不需要理由,哪怕是自欺欺人,冼弼也愿意相信,因为,他需要一个信仰。

    而聂青婉信任冼弼,只因曾经,他是她亲点的兵。

    聂青婉回眸望着王云瑶,笑道:“直觉。”

    王云瑶瞬时就翻了个大白眼,好嘛,之前她行为异常,她说她是开窍了,现在又说凭直觉相信一个呆在宫里多年又素未谋面过的太医,这样的回答很假,当她听不出来了?

    王云瑶抱臂哼道:“不管你为什么信他,总之深宫险恶,该提防的还是要提防。”

    聂青婉笑道:“我明白。”

    王云瑶道:“皇后和明贵妃闹起来了,这是你一开始进宫就打算实施的计策?所以在冼太医去晋东王府为你诊病的时候,你就拉拢了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高的远见这么深的心机?”

    浣东往聂青婉脸上瞟了一眼。

    浣西也默默地竖起耳朵,听听小主怎么解释。

    聂青婉垂头理了一下宫袖的袖口,不缓不慢道:“我当时醒来,看到父王母妃还有哥哥担忧的脸,脑海里一时晃过了什么,可又因为头疼的缘故,没能想起来,后来从你们嘴中得知我是因为不想进宫而服毒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初醒时脑中晃过的是什么了,是后悔。一来我不想死,二来我不愿意让父王母妃还有哥哥失望,三来我更不愿意晋东因为我而陷入恐慌,甚至是灭绝,所以我答应入宫,既然决定入宫了,那我当然是想活着,而且还要活的风光,而在后宫生存,皇上的宠爱至关重要,太医也很重要。”

    王云瑶道:“这就是你拉拢冼弼的原因?”

    并不是,上面一番话,全是说给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听的,真正的原因聂青婉不会跟她们说,至少,现在是不会说的,而冼弼,需要她拉拢吗?

    聂青婉点头:“是的。”

    王云瑶道:“难为你为晋东想这么多。”

    聂青婉道:“这是我应该想的。”

    王云瑶道:“你让陈皇后和明贵妃闹起来,就为了自己得利?”

    聂青婉又说是,王云瑶道:“你怎么知道明贵妃中了冷毒,还知道烈焰花,知道这些就罢了,怎么还知道冼太医手上有什么药,为什么能断定那药草一出现,吴平和庞林必然会发生争执?你似乎对一切都了然于心,步步针对。”

    聂青婉伏下手臂,压在桌上,一副困顿的样子道:“倦了,你问那么多,我怎么回答你?”

    王云瑶道:“你一个一个的回答。”

    聂青婉道:“不想回答了。”

    王云瑶一噎,瞪着她,见她是真的不愿意再回答后也不勉强,反正以后她也会慢慢明白,她道:“如今皇后是跟明贵妃闹起来了,可我们也被关了禁闭,是死是活还是未知数呢,想要风光,我看难呀。”

    聂青婉把下巴枕在小臂上,睁着眼睛看向院中洒下来的日光,半晌后她道:“饿了,弄点儿饭吃吧。”

    王云瑶瞪眼。

    聂青婉偏了头看她:“不着急,吃饱喝足,等人上门。”

    王云瑶道:“荒草居关了禁令,没人敢来的。”

    聂青婉勾起唇角笑道:“会有人来的。”

    王云瑶问:“谁?”

    聂青婉道:“明贵妃。”

    说完这句话,她又让浣东和浣西摆上笔墨纸砚,王云瑶见她又低头写字,不便打扰,就去厨房催促荒柳和荒竹赶紧做饭。

    吃完饭,聂青婉继续练字,直到林高进来通报,说明贵妃来了,聂青婉执笔的手才一顿,她慢慢抬起头,看着那个衣绯雍容,华丽饰配裹身,被众多宫女和太监簇拥着走进来的女子,她心想,明烟啊,你给了我一碗孟婆汤,我便还你一座奈何桥,今生,我不会再救你了,但请你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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