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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让沈广鸿打了预防针支走了,于是大厅内便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只听沈太太眉宇间有些疲倦,淡淡道:“走吧,去厨房。”
来到厨房,幽芷却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招弟跪在厨房冰凉的瓷砖上,一张脸早已哭花,头发凌乱,颊上甚至还有好几个深深浅浅的五指巴掌印!福妈哭丧着一张老脸,亦是长跪一旁。
怔忪了片刻,幽芷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地别过头道:“妈,让福妈起来吧……她一个老人家,还是别这样。”还未等沈太太开口,福妈已经连声大惊失色:“不不不!这可怎么行!是我教女无方啊,竟生出这种逆女!”
沈太太冷冷道:“好了,招弟,你可以说了。”
招弟微微挺直似乎早已僵硬的背,飞快地用手背揩去眼泪,抽抽泣泣道:“是、是,夫人……昨、昨晚,三少和二少……”
“难道你觉得自己很委屈么!抽泣什么,说话不许断断续续!”沈太太疾声厉色,大声打断。从未见过这样威严的沈太太,连幽芷都被微微骇住了。沈清泽似乎察觉了幽芷的惊骇,牵住她的手更加紧了紧。
招弟被一吓,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战战兢兢地回话道:“昨晚,三少同二少一起在后院里头饮酒,饮到、饮到很晚才回房。三少他一直喜不自胜,又喝得大醉酩酊,于是招弟就来服侍三少更衣。因为,因为……”招弟的声音变小了些,眼神开始闪烁,似乎有眼泪又欲流下来:“因为三少奶奶不在,我看三少醉得厉害……其实、其实是招弟不知廉耻,是招弟不知天高地高,妄想麻雀变凤凰,但实际上什么都不曾发生!真的……三少奶奶,你相信招弟,真的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三少饮醉之后就睡着了,一切都是招弟不对、是招弟一念之差做错了,请三少奶奶饶恕啊!”
“好一个‘一念之差’!”沈太太的语气冷若冰霜,步步逼近:“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一念之差,可能让我的儿媳、我的孙儿遭遇不幸,可能给我们整个沈家带来不幸!”
“夫人……招弟真的知错了夫人……”招弟的泪再次糊满了脸,又因为害怕而不敢发出抽泣的声音。福妈甩手一个耳刮子刮过去,清脆的声响令幽芷不由得一震:“你个逆女!我真是……真是造孽呀我!”
“好了,要教训女儿回家慢慢教训,可别吓坏了我孙儿!”沈太太又转头执起幽芷的手:“芷儿啊,你都听到了,这便是事情的真相……莫再生三儿的气了,好不好?”沈太太那样急切的表情让幽芷无法不点头,哪有母亲不一心希望儿女和睦的呢!
见幽芷点头,沈太太眉宇间的厉色消散了许多,于是对身后的黄妈说道:“黄妈,将这个月的薪水都给福妈结了,从今天开始,我们沈家不再请她们,也请不起。”黄妈应诺:“好嘞好嘞,我这就去账房。”福妈听闻不住地磕头叩谢:“谢谢老爷、谢谢夫人、谢谢三少和三少奶奶的开恩!谢谢、谢谢……”招弟也跟着后面叩头。
“好了,既然这样,你们就去收拾细软吧……”幽芷终于说话了,“也别再叩头了,都起来吧。”
起初福妈和招弟还不敢起来,沈太太也是晓得的,于是凉凉道:“怎么,三少奶奶的话你们竟敢不听?”福妈和招弟这才又是道谢又是作揖地站起来,跪得太久都站不稳了。
幽芷虽说晓得她们留不得,也明白沈家豪门望族,主仆之间、奖惩之间理应如此,但到底还是不忍心,侧头别过脸,却恰巧对上沈清泽的目光,心中不由得一颤。
夜已深沉,幽芷洗漱完回卧房,沈清泽已经坐在了床边。刚刚洗过的头还没有干,发梢上有水珠垂滴下来。幽芷咬了咬唇,避开他的目光,径直走到了床的另一边。刚刚坐上来,就被沈清泽一把抱住了。
“芷儿……我真的什么都不曾做过,昨晚我同二哥喝得很醉,我只记得自己似乎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至于招弟她怎么会在我床上的我真的不知道……”沈清泽急切地解释,眉宇紧蹙,但却不避不惧。
幽芷抬眼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想了想问道:“你……你昨晚做什么要喝酒?”见幽芷愿意同自己说话,沈清泽喜上眉梢:“因为我就要当父亲了,欣喜若狂啊!宋医生说不可让你沾染酒气,我寻思昨晚你回娘家了,于是就同二哥多喝了几杯……”他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注意幽芷的神情,见她并未显现出不快,于是头微微蹭幽芷的头:“芷儿,你……你原谅我了好不好?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他孩子气般的蹭头令幽芷终于忍俊不禁,却故意板着脸:“做什么,多大的人了,还撒娇。”然而言语中泄露出来的笑意让沈清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他一边变本加厉一边道:“因为你是芷儿,我只会对芷儿这样,旁的人,就连我母亲都没有这样的‘殊荣’的!”
幽芷低眉含笑,胳膊肘顶顶他的胸膛:“还‘殊荣’,亏你说得出口!”沈清泽任由她顶,一只手轻轻抚弄她的头发,在幽芷的目光终于投射过来的时候说道:“为博娘子一笑,散尽千金都在所不惜。”
视线与视线的交会,却也是两颗心的碰撞。尽管他故意笑得乖张,幽芷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容忽视的认真和坚定。
她终于微微笑了,发自内心的舒心一笑。
头靠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胸膛,是她从昨天离开官邸的那一刻就想做的事情。幽芷闭上眼,感觉到沈清泽的大掌抚过来,理了理她额角的碎发,又一路向下,一直来到她的小腹。温热的大掌长久地覆在那里,仿佛想感受还闻不见闻的小小心跳声。
幽芷仍旧闭着眼,嘴角一抹身为母亲的自豪浅笑,声音有些慵懒:“宝宝今天很乖,不过,妈妈让宝宝辛苦了。”沈清泽亲了亲幽芷的眼睛,故作变声道:“我听到宝宝说,‘只要妈妈不生气,爸爸和妈妈永远在一起,我就不辛苦’。”
从没听到他这样的声音,幽芷只道好玩,不由笑出了声。睁开眼睛,她把玩起他的大掌,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拨过去,不亦乐乎。
“今天的那个小镇,我还挺喜欢呢!”幽芷随随意意地说。
那个小镇,似乎是在已经快出上海的西边。石板街,青砖黛瓦,封火墙垛,飞檐翘角,木质门面,还有许多已经经历风吹雨打而破损的雕梁画栋,由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树木相映衬,镶嵌在错综交落的宅子中,让她好生欢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就是我找到你的那个小镇么?”
幽芷点点头,好像有些犯困了,一边打呵欠一边应道:“唔,就是那里。”又放下沈清泽的手,靠着他的胸膛眯起眼:“好困……我想睡了……”
轻轻地将她放躺下来,再替她盖好被子,只是凝视着她的睡颜,都会让他觉得内心充实而平静。
那个小镇……如果不曾记错的话,应该是叫瑞池吧。
三
时间的钟摆清脆地“滴答”而过,一转眼,已经临近旧历的八月中旬了。
后院里的桂花此刻芳香四溢,十里飘香。世上最朴实又最典雅的花,莫过于桂花了。小小的花瓣却会散发出迷人的悠长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从窗户里向后院望去,满树都是金黄细小的花儿,点缀着槭树红叶娇艳的季节。
同静芸约好了两点半在霞飞路的百货公司楼下碰面,从官邸去百货公司即使是步行也不过半个多钟头的路程。用过午膳,幽芷一阵梳妆打扮之后,一点半刚出出头便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旧历八月十五,也就是中秋节那天,恰巧是清泽二十五岁的生日,她想给他准备一份礼物。毕竟,这是她为他度过的第一个生日。自从招弟的事情之后,清泽待在家里头的时间明显拉长许多,时常陪在幽芷左右。有时候两个人相拥坐在阳光下,谁都不出声,却生出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温馨与默契。幽芷晓得,这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告知他对这份感情、这场婚姻的忠诚,也是他对她静静呵护的表达。对于招弟的事,她心里其实并非一丝怨怼都没有的。但纵有千万怨怼,也早随着他近日来的守护而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