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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问道:“咦,舌头给叼走了?怎么不说了?”静芸的颊上染了些微红,跺跺脚,摆手道:“算了,不和你计较!”幽芷探过头盯住她,奇怪地细声道:“静芸,今天这么冷,你不是给冻糊涂了?”季静芸别过脸,假装狠狠瞪了她一眼,又都笑起来。
走到岔路口,幽芷停住脚步,带着期待微笑道:“去我家坐坐吧?”
林子钧本是想立即答应,但见季静芸却不开口答应,又把“好”字愣生生给咽了下去,道:“还是……今天怕是不行,下次吧。”季静芸也旋即接过话说:“我妈还在家里等着我吃饭呢!”幽芷见两个人都不去,抿抿嘴,略微失望道:“那好吧。”又微微笑着仰头对林子钧说:“子钧哥,一定得代我向伯伯、伯母问好。”
幽芷与他们并不同路,静芸和林子钧都是向西。
幽芷一个人沿着路边往家的方向走。天气湿冷得紧,幽芷不由捂紧大衣。路边的泡桐叶片早已凋零尽,树下原本积得厚厚一层的枯叶也只剩下渐渐腐去的削薄。云朵丝缕地垂挂在天边,惨淡而渺远,天一下子变得异常高远。
正低着头走路,忽听得身后紧跟“嘀嘀嘀”的喇叭声。幽芷转过头,却听耳边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上车。”还未明了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只是一瞬之间幽芷已被拉进了车里。
一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了是他。
但她仍旧惊魂未定,双眼睁大直直望着他,浅促地呼吸,却不说话。车内突如其来的暖气令她不消适应。混合着,还有他的气息。
这一天她穿着女中的藏青色制服,外头裹了件缎面洋外衣御寒。那件洋外衣看似已经穿有了一两年,袖口的线头有些微起绒。朴素的月白色,并不繁复的款式。劲间还系着一条海蓝色的棉围巾。
今日,她乌黑长柔的头发扎成两条学生辫垂下来,合着外衣和围巾,衬得她越发清秀。
他用炽热的目光望着她,见她紧张得僵直,低声道:“莫怕,是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初闻他的声音,她有些许震住,忽然又像记起要说话似的,猛地开口道:“我不要去……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说着手便慌乱地向车门边摸索去。沈清泽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逼她直面着自己:“芷儿!”他的力道虽然不是很大,却让她无法挣开手。
他的体温,他的薄荷水味,一点一滴地传过来,再一次包围了她。
然而这一次她忽而安心了下来,不再挣扎,只轻轻扭动手臂,咬了咬唇,而后抬眼道:“你……松开我。”
他却不松开,半晌,开口问道:“方才和你一同走的那个男子是谁?”
从她出了女中没多久,他就一直在她后头。原本只是偶然遇见她,却再也移不开眼。她其实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身后的雪弗兰,就或许能看到他。然而她没有。她只是侧过脸,柔和地笑望着身旁的那个年轻男子,默默地听着他说话,那般地温柔,那般地自然,似乎这个男子就理所当然该是走在她身旁一样。他胸口不住地堵得慌,不住地刺痛,甚至无法呼吸,仿佛世间所有的凛冽强风一同刺骨地猛灌进肺里一般。
他异常清晰地看出那男子对她的爱慕之情。然而他害怕,似乎面前有一个巨大的黑洞般,怕他迟来了一步,而这一步却足够使她与那男子之间怎的也容不下他。所以,他紧绷着声音问她,那男子是谁。
他将她的手臂抓得这样紧,她轻声道:“方才那男子?你是说……子钧哥?”
“子钧哥”,如此亲切的叫唤。然而她的眼中一片湛清澄坦,并未浮现出那最令他害怕心寒的神色。她迎上他的目光,并不闪躲。
沉默片刻,他忽然松开她的手臂,似乎长长地松了口气,略带倦意地靠到车座上。
她还有些不安,垂眼,又抬首问:“你……”
他未等她说完就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未过多久,车子慢慢停下来。前头何云山转过头来道:“三少,已经到了。”幽芷这才想起,车里还有第三人,想起先前两人的对话与举止,不禁慢慢红了脸。沈清泽望了望窗外,似乎如释重负。
正当儿,何云山已经替两人打开了车门,于是下了车。沈清泽望望表,对何云山道:“云山,你先回去,还有些公文你处理一下,过会儿再来接我们。”何云山点点头道:“好。”说着便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坐定,举目见立在不远处的两抹身影,暗想道,三少这回怕是当了真,竟然连这般私密的地方都带她来了。只是这楚小姐看似太温弱,三少脾气又太躁烈。想归想,雪弗兰已经驶出,渐行渐远。
幽芷从未到过这地方。
眼前是一幢西式洋房,鹅黄粉刷的外墙壁,右墙壁上原是攀了一壁的爬山虎,只因现今已是初冬,墙壁便攀垂着一条条枯败的枝。但这洋房到底还是很漂亮的,并不大。
已近正午,阳光将墙壁照射得格外亮澄。偶尔有风吹过,或垂条或松攀的爬山虎枝便“沙沙簌簌”地晃响,倒也是一番声宴。
幽芷侧过脸问:“这是什么地方?”
沈清泽走在幽芷的身侧。
只是在身侧而已,隔着一两步远的距离,并没有太靠近。他知道上一回他已经吓着她了,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听到她轻轻暖暖的声音,一边开门一边答道:“这是我在双梅的小别楼。”推开门后,侧身望着她道:“里面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听他这么说,然而心中还是有如鼓在敲,并不安心的。忽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幢陌生的洋楼,一个还算是陌生的男子,任谁都无法安心。但他那样笑望着她,那双眼有如湖水一般明亮光泽,似乎在等着她做决定。
最终,她举步进了门。
只是忽然间觉得,应该相信他。
七
今年的初雪终于降了。
学堂今天不用上课,幽芷在房间里翻着前些日子所讲的内容,捧着一杯菊花茶捂手。菊花茶的热气渐渐弱了下来,似是被剪的烛,逐渐暗淡。
雪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降的,约莫是昨天夜里。昨日下了一天的大雨,风也潇潇雨也瑟瑟,烟笼屋瓦水笼纱。昨天上午,幽芷从窗口望出去,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被雨点弹动的惊悸腾腾欲掀起。然而到了晌午时,雨的滂沱渐渐弱了下来,似谁冰冰的纤指在屋顶拂弄无数的琴键,把晌午一下奏成黄昏。
然而到了今日,却飘成片片雪花,斜飞入疏林深处。
外头真真是个银装素裹的的天地。
满目的瑕白映幽芷的眼,耀眼夺目。
虽然上的是新式学堂,但幽芷倒还是爱读国学些。
然而她怎的也没有料想到,沈清泽竟也爱读国学。
那一日,幽芷倒是吃了一大惊,却也欣喜了久久。
那幢洋房的里间是他的藏书房。楠木檀红的书架,镂空花印的雕案,旁边是一伏木案,上面还端正着一只五彩瓷杯,颇是一番古味。
然而幽芷真正惊讶的却是他那般多的书。整整的几十排书,齐齐地列着。
他看到她从惊讶转为欣喜,看到她眼中的神采光芒,微微笑了。他某日偶然晓得,原来她最爱的倒不是脂红花艳,却是寻常女子不大上眼的书。起先他有些讶然,片刻后却了然笑了,若她真同寻常女子庸脂俗粉一般,那是根本衬不出如此的清秀灵动的。
于是他带她到这里来。
他知道自己左右存着点私心,但他真真是想让她高兴的。
她一直靠在书架旁,那么多的书,看得她目不暇接。稍微高了一些的,她便仰起头,微踮着脚,脸上尽是孩子般的笑容,就似孩童央了好久终于尝到一粒果糖般快乐。她看到《诗经》,《论语》,《楚辞》,《二十四通史》,《资治通鉴》,甚至还有一些书法名家的拓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