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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韵没有回答。
“今日不过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萧律也看了看日头,“我早说过,你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只要我想知道,统统能知道。顺天府那里你安插的人,能听你的,自然也能听我的。哈!你已经快要实现你那宏伟的愿望了,不过以后,希望你还是像从前那样,万事多听听我的意见。”
萧韵看着萧律消失在山路尽头,忽然明白了什么,迅速跳上马,狠狠抽了一鞭,美麟痛嘶一声,发狂一样向山下飞奔。
什么“小小的教训”!她本来就岌岌可危,这下更要有大麻烦了!萧律出现在这里,果然是为了拖延时间!
……
雨璇面对一群被再次煽动起来的、急红了眼的储户,以及两名无情逼迫的衙役,一阵气怒攻心,竟然再次吐血。见两个衙役对她的样子无动于衷,她心里恨极,听他们说抬也要把她抬去钱庄,索性做出摇摇欲坠的样子来。
她倒要看看,她真的倒下了,不能签字,宝祥钱庄还怎么给这两个衙门皂吏支银子!他们自然可以再找顺天府府尹开一张签票,可是那样的话回去也会因为办事不利而挨罚的。
“想装昏?门儿都没有!”高个子衙役冷笑着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他的爪子伸到一半,一样东西忽地飞来,击中了他的麻筋,他觉得半只胳膊都不能动弹了。
然而还没等他叫唤出声,就听见一道温润清澈的声音喝道:“青天白日,你们没有拘票就想抓人,是想引起民愤吗?”
“二当家回来了!”
阿柱和章信琮又惊又喜,雨璇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几乎要呆住了,连他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微笑着说“东家,对不住,我来晚了”,都毫无反应。
萧韵还穿着一身平整的云青色锦袍,只是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一看就是日夜赶路,心焦如焚。
“你怎么才来!”她这才确信眼前的人就是他,也顾不得自己还是男装,扑到对方怀里就放声大哭。
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每天扮镇静、装笃定,强撑起这间风雨飘摇中的一叶扁舟,虽然有家人朋友和少数忠实客户的支持,可天知道她每天要面对多少负面压力。
萧韵不知不觉地已成为镇店大神,他的身影没有出现在铺子里,引起了储户们的各种猜测和恐慌。一天天过去了,他还没回来,大家的情绪越来越暴躁。
每日,她都要面对储户们那些充满恶意的揣测叱骂,他们像装满了火药的木桶一擦就着,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陪笑脸,使出舌灿莲花的本领来安抚大家。这还不算,她必须要和昭睿、齐震说好了,对家里报喜不报忧,只说一切都还算稳定。齐夫人对这些懂得不多,她想方设法尽量不让齐夫人出门,只求能拖一日是一日。而齐老爷那边,不知要面对多少比她还大的压力,她甚至不敢去问这个慈祥的便宜父亲,只一个劲地说,有两位哥哥照拂着,一切都还好。
这份气闷的焦虑,她一个女孩儿家,又有谁能和她分享。
最沮丧的,是每日她都要看一遍钱庄可动用存银的数字。这个数字是从四十万里剔除掉留给姚小姐她们的二十万,再剔除一些偶发性因素所需要保留的现银之后,剩下来的、可以用于支取给储户的钱数。
那数字在一天天地下降,而萧韵总也不回来,一切的一切都在时刻黯淡着她的希望。
期盼他出现就像灾后农人盼丰收一样强烈。她彻夜难眠,生怕他路上出事。他带着那么多银子,倘若遇到不测,那么大家都只能毁灭!
压抑多日的情绪爆发出来,她哭得很痛快,脸上的泪水和嘴角的血水把萧韵的衣服都弄脏了。面具又开始松动,萧韵不着痕迹地抚过雨璇的穴道,她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
“东家累得昏过去了。七十万两现银已到,都存在宝祥钱庄,不信你们可以去打听。”萧韵将她抱起,对惊讶得连连抽气的储户们说。
“您二位,是因何而来?”他冷冰冰地转向那两个同样惊讶的衙役。
“他们是来‘借’银子的……”文宇骏开始详细解释。
听完,萧韵盯着两个衙役的眼神好像射出冰刀来。
“小七。”他开口。
不知何时进来的小七立即走了过来。
“拿我的印章,带这两位官爷去宝祥钱庄。”
“是。”小七答应着,便笑嘻嘻地对两个衙役说,“官爷,随小的走吧!带好借款的合约哦!”
萧韵抱着雨璇向她的休息室走去,再也不搭理一众围观的人。
文宇骏回过神来,立即开口:“大家听见了吗?咱们铺子的二当家筹了七十万两现银进来,是现银!各位可以现在就去宝祥钱庄问一问!二当家既然这样说了,必然不是吹牛的。各位主顾,如果信得过二当家,现在就继续给大家登记取银子的顺序……”
“不过,我也不怕大家嫌我啰嗦。我要再一次提醒各位,”文宇骏大声道,“事先存好期限的银子,取走了就没有利息了。任你原先是五分利还是三分利、二分利,取走就没有一文钱的利息了!取了之后,不管是放在家里还是埋在地里,什么利息都没有!”
这些天,这些话,他说了无数遍。可是,唯有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是最大的。
……
雨璇睡得很香,这些天以来一直没有好好睡一觉。
然而黑甜乡中,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很重要的事。
“我的铺子!”她终于惊呼一声醒过来,吓坏了床前坐着的人。
她好好地躺在自己的闺房里,而床前坐着的人,是笑眯眯的龚六小姐。
“六六,怎么是你?”
“是我呀,你希望是谁?”正翻看什么东西的龚六小姐笑着说,“怎么,不是你那未来好夫婿守着,不高兴啦?”
龚六小姐很讲义气,借贷社出事后她比邱若璨来得还早,虽然没有多余的银子补存进来,但她几乎是天天都来坐上一会儿,每次都送上一堆暖心的话儿。
“霏儿,我都听说了。众人围攻,皂吏凶狠,你被气到吐血,不幸昏倒在地。就在这个危急时刻,翟家二少爷怀揣大笔银子及时赶到,恍若天神一般……”
“什、什么恍若天神!”真是扯。
可是,说萧韵如天神一般及时出现,还真是不夸张。区区六天的时间,京城到翠溪来回几千里路,他是怎么从北方急冲到南方,迅速调集了几十吨重的银子,又是怎么带着那么沉重的银子从南方疾奔到京城的!
“京里都传开了呀!”龚六小姐笑眯眯地说,“对了,你还不知道,在场的人见你们有那么多银子,有至少一半的人决定不取钱了呢!”
“啊?!”
想想也对。大家只知道京城借贷社这位高大英俊的二当家是个富有的人,但从未料想过他这么富有。他这个近乎于无私伟大的表态,给焦虑不堪的储户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大家终于看清楚了,这家独一无二的银钱铺子一定不是传言中说的那样不堪。人家不惜变卖巨万家资凑银子兑给大伙儿,这个还不够说明诚意的?
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散布这样的谣言害了铺子。
“现在不过一天的功夫,大家又都抢着存钱了,还有人问,那已取出来的存款能不能再给变回原来的‘死期’去,呵呵,真是可笑!”
她都已经睡了一整天了?她的身体竟然虚弱到这个地步了。
“对了,我吐血了,该不会是女儿痨吧……”
“看你说的。翟公子给你请了栾大夫看过啦。说你不过是急火攻心而已,吐出来就好了。”龚六小姐嬉笑着又加上一句:“不影响你拜堂成亲!”
“……六六,你够了……”
龚六小姐嘿嘿地笑,把手上哗啦哗啦的纸张放回桌案上。
“刚才你在看什么?”
“看你写的应急预案呀。霏儿,你真了不起,急成那样还能痛定思痛。”龚六小姐指了指桌上的纸张,“不过,你这毛笔字……嗯,还是那么丑啊。”
“少说句实话会死啊!”
那是她写的应急预案,其实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今后铺子发展的思路。她这些天睡不着,一闲下来脑子就在不停地转,总在批判自己的经营方式,看有什么教训能总结出来。应急预案不过写了个开头,后面都是对借贷社今后发展的思考。
“也没什么,把你放到我的位子上,你也能想出不少办法。”雨璇边穿衣服边说,“我太注重吃利差了,忽略了对储户心理的照顾。银钱铺子毕竟不是朝廷开的,他们把钱存进来也不过是跟风,取钱自然也会跟风,而且禁不起一点点流言的刺激。”
“而说来说去,对我们这样不放心,也是因为不了解借贷社,还有就是,借贷社平时为他们做的太少了。”
“太少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说来话长,哎,你不会感兴趣的。”雨璇走到梳妆台前要梳头,龚六小姐忙凑了过来。
“你那几个好丫头守了你一宿,再也熬不住,让齐夫人打发去休息了。我来伺候齐大姑娘吧,这可是我新学的宫髻哦,好不容易才学会的。”她笑嘻嘻拿起一把长长的玉梳。
“好啊,一定要把我打扮得美美的。”
“那还用说?保准迷死你那未婚夫婿。”龚六小姐嬉笑。
雨璇的脸刷地红到耳根,被龚六小姐看到,又是一番嘲笑。
“……说真的,现在姐妹圈子里对他都是赞誉有加呢,个个都说羡慕你,就连姚二姑娘也这么说,这回我看她是真这么想了,哈哈哈。”
雨璇想起姚小姐和赵耿幽会的情景。虽然没有看到,只光凭听到的那些,就已足够看出,赵耿不过是贪恋她的青春美貌而已。姚小姐真的羡慕她,应该也是羡慕她有个体贴的夫婿吧。
不过,赵耿身为礼部尚书的儿子,身份不知高出去萧韵多少,姚小姐就算羡慕,想到这一点也该平衡了,她就是有这个本事。
“霏儿,我告诉你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哦!”龚六小姐挽了个秀丽的发髻,边用一只簪子固定住边说,“我听了之后都不相信呢。”
“什么事啊?”
“我听爹爹说,这次你们家铺子出事儿,本来呢,秦党党羽有雪片般的弹劾折子递到皇上那里的,不过皇上早朝时一次也没有提这事。”
“那可真是奇怪。”
“还有更奇怪的呢。据说是秦丞相私下里跟皇上提议,暂且搁置此事的!”
“啊?”
秦丞相为什么要这么做?齐老爷现在已明着跟他们唱反调了,他为什么要把这个轻而易举拔除眼中钉的机会浪费掉?
“老国公爷那边也没怎么动作。我还听说,好像他去找秦娘娘,还被痛骂了一顿呢!”
“你觉得跟这个弹劾有关?”
“明摆着呢。”
秦丞相放弃“追究”的时候,秦老国公跑去找皇后,还能是想干什么。然而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这也太不寻常了。
这兄妹俩在想什么呢?
不过顺天府唱的那出强借银,差点把她逼上绝路。
“……好啦。”把最后一枝玉簪插好,龚六小姐细细打量一番,满意道:“我的手艺太棒了。你现在的样子让翟二公子看到,一定舍不得把眼神移开啦。”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头跑过来说:“姑娘姑娘,翟家二少爷来找您,在廊下园子里候着呢。”
雨璇在龚六小姐的坏笑声中走出了卧房。来到园子里,果然萧韵见了她一脸的惊艳,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
想起他为了筹银子救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辛苦,她眼圈儿就红了,萧韵见了再也顾不得周围是不是有下人走过,一下子就把她搂住。
“你受苦了。”两人同时开口,同时惊愕,又同时拥紧了对方。
雨璇满足地偎依在萧韵怀里。这时候心里才是最踏实的。她没有去细问他这几天是怎样奔波劳累的,因为她完全能体会得到这其中的艰苦。
“你瘦了,”许久之后,萧韵叹息着说,“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罪了……”
“你回来我可以慢慢养膘。”
“呵,我要让你心宽体胖。等你嫁给我,这些生意上的事,都由我去操心,好不好?”
“好。”她乖乖地回答,“嗯……你也不要累坏。”
“当然,累坏了我还怎么……”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又是一番火辣辣的耳语。
春风暖暖,园内桃杏吐蕊,郁郁芬芳幽幽环绕着窃窃私语的这对情侣。危难已过,他们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和久别重逢的甜蜜里,即将迎接他们的,是美好的婚事。
鸿雁山,天幽峰。
这里是鸿雁山最高的山峰,就是最善攀登的猿猴也无法爬到这里来。山顶烟雾缭绕,高耸入云,恍若仙境。
然而在这本该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有一座白色的宏伟宫殿,殿中奴仆成群,在宫殿内穿梭往来,忙忙碌碌。
宫殿里一间装饰豪华的卧房内,象牙床上悬挂着雪白的纱帐,帐内卧着一名瘦弱苍白的美丽少女。
她看起来非常的孱弱,好像久病初愈的人,连抬起双手都很吃力。
但是她的脸虽然苍白,五官却和雨璇一模一样。
此刻,她正颤颤巍巍地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玉盏,只喝了一口,就一把掀翻了。
玉盏掉在地上,所幸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羊毛毯子,没有摔碎。但是玉盏里盛放的珍贵药汁却洒得一干二净,也给白色的地毯染上了一片污渍。
“我不想再吃了!”少女发脾气,“这么苦的药,天天给我吃,究竟要我吃到什么时候!”
一道挺拔的身影投在象牙床上,是闻声走进来的萧律。
“霏儿乖,”他蹲在床前柔声哄着,“吃了药病就好了,到时候我才好带你再出去玩呀,我们还去看灯,骑马,游湖,射箭……你喜欢玩什么我都带你去玩!”
“我想要那个贱人死!”少女突然嚎啕大哭,“她竟然真的不要脸地代替我,打算嫁给韵哥哥了!韵哥哥过去对我那么好,他说过非我不娶的,怎么会喜欢上那样一个连字都不会写的贱人!”
萧律顿了顿,益发柔声细语:“她不过是一时的替身,将来会消失的!如果我的霏儿看她不顺眼的话!呵呵呵……”
“我想要她现在就死!现在!”少女呜咽,“我就是不想看着韵哥哥娶她!”
“哪里娶她了?”萧律残忍地笑着,边给少女擦眼泪,“他娶的是齐大人的宝贝女儿齐霏,是你!你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喜欢!即使是胸无半点文墨!这是他自己说的!”
少女停止了呜咽。
“律哥哥,我任性了。”她顺势把头埋进萧律胸口,“你不生气吧?”
“怎么会!”萧律轻轻地吻了她一下,“我再让人去煎药,这次要好好喝掉!”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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