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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了库房,这大战才停,小战不断,西北加上南洋衙门所有力量都用在这里,以后的镇抚工作艰难,朝廷想用不通世事的新官来干这事,还想在对辽国发动……

    朝廷官员任免,我不想多说,我只想知道:太师,以北洋衙门的力量,能支持那场大战吗?要知道,辽国立国时间远远超过大宋,国土面积也比大宋大,大宋想要灭辽,我西北别想指望,南洋衙门恐怕也没有力量,以童贯的用兵水平,以北洋衙门的财力,能行吗?”

    肯定不行!

    然而,这是历史的惯性。

    喜欢“丰亨豫大”的宋徽宗就是一个不负责任、兼好大喜功的艺术家,眼见得朝廷没有花一个钱,仅仅是陕西方面的“防守反击”,因为得到了南洋衙门的支持,竟然“意外的”灭了西夏,他以为灭了更强大的辽国,也是一拍脑门的事,更何况还有凶狠的女真人出兵合击。

    在正常的历史上,童贯攻打辽国的具体方针是:不战。他命令全大宋的精兵遇到辽国人不许还击,如果敢还击那就是“破坏民族团结”,如果不仅自己还击了,还鼓动同伴一起还击,那就是“煽动民族对立情绪”,大罪——结果,全大宋二十万精兵,被辽国一支一万人的超级鱼腩部队屠杀殆尽……

    童贯达到目的了,那事后,谁不夸咱大宋“仁义”。

    历史的惯性,虽然有赵兴在一旁竭力干扰,但终究是执拗的,按照既定轨道前进着。这时候,赵兴突然想去京师,他是想去阻止灾难的发生,还是想抽身冷眼旁观——这一切,帅范不知道,他只是机械的按照赵兴的命令收拢队伍,并开始在杨锋的协助下甄别降官,试图重新建立当地的行政机构。

    慢慢的,陕西四路的兵马汇集到了兴庆府下,而后各方官员按照分赃协议,又把军队调拨到各个防区——赵兴发现他高估了朝廷的行政效率,高估了新镇抚使的胆量,新传来的消息表明:宣慰使(颁发圣旨的天使)盘桓在陕西境内,正犹豫着是否进入西夏,而新镇抚使目前才出河东,正在考虑进不进陕西。

    宣慰使的胆量还大一点,只是要求陕西军马沿途护送,而镇抚使,朝廷任命了六个,只有两名官员敢于迈出京师。与此同时,童贯已经携带马植返回汴梁,正如火如荼的筹备攻辽。

    这天,真定府官员接到消息,当朝太师、大宋朝无往而不利的猛将赵兴,即将登岸,命令官员前往迎接。接到这个消息,官员们起初难以置信,因为据说,西夏方面仍未平静,前线正打得不可开交,这位太师竟然突兀的出现在真定府,很让人疑惑。然而,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攻夏战略,让大宋官员的神经,已经强悍到了极点,真定府官员验看了传信士兵的相关印符后,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反正这位太师,神出鬼没惯了,让他闹吧,我们只管态度恭敬,拍好马屁就行。

    说起来,赵兴现在的地位如日中天,他顶替了历史上原本蔡京所占据的太师位置,成为朝中最大执政党的首脑,比蔡京更厉害的是他头上还带着灭国无数的光环,至于他丢下西夏正在进行的战事,突然出现在真定……朝堂上的大事,不是我们小官所能估计到的。

    就这样,赵兴在隆重的欢迎中登上了黄河南岸,大宋百姓拿出三月三逛金明池的兴头,如痴如醉的欢迎赵兴登岸,人丛中,大爷大妈兴奋地裂开了嘴,大声嚷嚷:“娘子,快出来看英雄,活的!咱大宋能见到活的英雄可不容易,你可得多看几眼,赚回本来——人这么多,咱挤一身臭汗也不容易啊!”

    官员的欢迎也很热情,虽然赵兴的神情一直很冷漠,但这不妨碍官员们如潮的马屁——地方官员哪里能知道朝堂那些龌龊事,他们还猜测赵兴突然从前线返回,是官家紧急召回,准备让赵兴主持北方灭辽事宜,如此,这位太师岂不要登上人臣的顶峰,咱拍马屁要趁早……

    但官员当中也有不识趣者,这是大宋,无论新党旧党怎么折腾,大宋官场上那种等级观念,总是赶不上明清时代,也赶不上现代,一位官员借举杯祝贺的缝,没头没尾的突然发问:“太师,你说,我们是不是该遵循祖宗之法?”

    用现在的话说,这位官员问的是:太师,难道我们现在不要保持民族传统了吗?

    登岸以来,赵兴的表情一直寡寡的,听到官员的问话,他厌恶的一皱眉头,党争实在是无处不在,连这种接官宴上都有人拿出党争观念来问诘:“是人就不该讲传统,当初,讲传统的猴子现在还在森林里采野果呢,只有不讲传统的猴子才进化到人。”

    赵兴这段话涉及达尔文的进化论,宋代官员听不懂,赵兴换了个方式,他端起酒杯,慢慢的说:“百年之后我们回头看,改变这个世界的唯有技术的进步与科技的创新,文明,是由创造组成的,不是破坏。

    我记得春秋时代,当铁器出现的时候,许多人认为铁器是恶金,用之不详,然而,如今那些坚持使用青铜器的国家在哪里,他们的国家早已经被挥舞铁器的强秦打破,宗嗣绝灭——所以,只有衰败国家才坚持传统,每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走向衰败的时候,他就开始讲究固守传统,拒绝任何创造创新,人也是这样,讲传统的人都是衰人。”

    “那么,我们就不该追求传统了吗?没有传统,我们成了一群什么人?茹毛饮血的野人吗?”

    “茹毛饮血——你说对了,从进化历程来说,茹毛饮血就曾经是我们的传统,可我们的祖先并没有遵守这个传统,他们创造了使用火的方法,所以,我们现在才吃上了菜肴”,赵兴看到对方瞪着大眼睛,依旧不明白,他也瞪着眼睛,反问:“你想代替神灵吗?”

    赵兴凶名昭著,真定府官员隐约听说赵兴在相邻的西夏境内做事惨无人道,他这一瞪大眼睛,倒把对方下了一跳,那官员端着酒杯,唯唯诺诺,却执拗的回答:“下官只是一个凡人,怎敢妄自揣测神意——下官不是神,下官敬鬼神而远之。”

    赵兴点点头,解释:“我们究竟该保留什么传统,那不是凡人决定的,是一直看不见的手决定的,所以,凡人忧心,丢失了传统,就好比杞人忧天一样,甚至比那还荒诞。冥冥之中,自然有一支看不见的手,让老百姓自发的选择该保留什么,不该保留什么,妄图代表老百姓做出选择,那是在窥探神的力量,那是狂妄之极。

    先秦时代,我们的先民曾留下很多风俗,有些风俗保留至今,比如军中傩舞,传说起源于黄帝大战蚩尤时代,但那个时代,所使用的武器是什么?应该是木棒和石块吧,我们保留了傩舞,为什么没有保留那时代的武器?谁决定傩舞是传统,木棍石头不是传统?你又怎么知道,你现在认为的传统,不是黄帝和蚩尤时代,士兵手上的木棍和石块?

    我大宋有现在的辉煌,不是因为我们传统,是因为我们的创造。所以,别去操心怎么保持传统,只管去创造吧,该保留什么,决定权在神而不在人。”

    赵兴这段话大家都听懂了,果然,那名官员还是把话题引导了党争上,他依旧端着酒杯,用王安石身上那股“拗相公”精神,诘问:“如此说来,赵相公是赞成王荆公的‘三不畏’了?”

    王安石所说的“三不畏”是:“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守”,意思是:天象的变化不必畏惧,祖宗的规矩不一定效法,老百姓的议论也不需要担心。

    赵兴重新坐了下来,神色颇为不耐烦:“王荆公是个不讲究守规矩的人,他蔑视规则,所以他变法打破了所有的规则,然后他继续蔑视规则,包括他为变法而制定的新规则,所以这个人是个规则破坏者,而不是新世界的建立者。新党变法,以他为旗帜,必然会把变法弄成‘变着法子从老百姓手里掏出钱来装入自己的口袋’,这也是历史的必然。”

    “怎么能这么说呢?刚才太尉不是也说,传统无须顾忌,只要不断创造就行,王荆公不是创造新法吗?……”

    “王安石不是创造,他是破坏”,赵兴已经想丢开这个话题了,所以他很不恭敬的连名带姓直呼王安石:“王安石变法前,诱惑官家说,他能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那么,他的变法,对老百姓‘加赋’了没有?”

    这话是扇新党的耳光,连最坚定的新党成员都无法否认,变法时期对老百姓确实加赋了,所以才会涌现出数百万失去土地的农民。也就是说:王安石打着“民不加赋”的旗号变法,首先做的却是加赋。他变法建立一个新规则,首先不遵守这条规则的是他自己。

    赵兴再问:“民已经加了赋,‘国用’足了吗?”

    那位官员不说话了,许久,憋出一句:“想当年,国家的财赋收入虽然上去了,但熙宁开边,又把钱都用完了。”

    “好吧,‘变法是为了老百姓’——如果让老百姓交出钱来,让老百姓忍受暂时的痛苦,回头把这笔钱再花到老百姓身上,也可以原谅,然而却花到了对外战争上……我不是说发动对外战争不好,因为我本身才是大宋朝最大的战争贩子。

    但是,这场战争对国家有什么益处,对老百姓有什么益处?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场形象工程而已,花空了国库,苦累了老百姓,打下一片地方却又守不住,转回头交给当地胡人羁绊自治,回头又丢掉了——那群胡人为熙宁开边、为大宋百姓做了什么,要把胜利成果交给他们?

    那位规则破坏者绝对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猪,连自己的胜利都不维护,这样的人,不是我朝的祸害吗?”

    赵兴说的这些话,绝对是苏派观点,那位不可救药的乐天派苏轼观点没有这么激烈,因为苏轼活在世上,只专心傻乐去了,无论多么恶略的处境,他都能自得其乐。所以,苏轼的观点充满了禅学味道,没有丝毫抱怨。他的弟弟苏辙则旗帜鲜明的多,不过,苏辙有点过于激烈了,他指责王安石是大奸。这有点过分,赵兴认为,王安石顶多是个智障人士,他连保持胜利果实都不会,哪里有做“大奸”的智商。

    这位做事非理性的拗相公,也就是一头猪而已,然而他却是猪王,教导了一群猪仔。不过,人不能跟猪辩论,赵兴自觉的话已经说完,他挥手命令:“退下去。”

    那位官员还想辩论,已有其他官员凑上去,架起这名官员低声劝解:“太师脾气不好,你没见太师一直阴着脸吗,我听说,太师在西夏接连屠了好几座城,正杀到兴头上被朝廷召回,你想,太师身上带着几万人的血煞气,兄台撞到他的刀上可不是好事,在辩论下去,弄不好兄台会被血煞气迷了心窍,快走,快走。”

    经这几位劝解的官员一提醒,大家这才想起,赵兴才从尸山血海中返回来,不说还不觉得,一想起这件事,众人立刻觉得周围冷风嗖嗖阴气森森,于是,大家的表情僵硬起来,连带舌头也不灵活了……接下来的宴席吃得令人沉闷。

    盘桓了几日,赵兴重新登船,这次他坐上的是,驶入黄河的大船,此时,赵兴身边只剩下一些亲信侍卫,其他迎送的官员坐不惯海船,打算从陆路前往京师,便在黄河边上与赵兴分道扬镳。

    帅范不管那些,他爬上了赵兴的座舟,站在船头伸了个懒腰,喃喃:“还是我们南洋衙门的海船坐得舒服,只是不知道如今的黄河水能否承载这艘巨周前往汴梁……等等,停船,方向不对,停船!”

    座舟上没人听从帅范的命令,帅范想了一会儿,他没有暴跳如雷,静静地返回舱内询问赵兴:“太师,此去何处?”

    赵兴一扬眉:“天下皆可去的。”

    帅范难以置信,求证一句:“我们不回京师了?”

    赵兴懒懒的回答:“杨柳岸,晓风晓月——这似乎不适合我,实话说,我累了,我实在厌烦与他们日日勾心斗角,我要寻找一个属于我的地盘,一个我可以自己做主的地盘,如此说来,官家的赏赐倒是恰如其分,‘封建王’,完全属于我的地盘,做一个小领主,虽然是海外,但很美。”

    帅范急了:“太师,耽罗岛有什么,虽然面积很大,可是水源缺乏,种粮食养活不了多少人,虽然有最好的牧场,但如果没有节制的放牧,过不了几年,那片牧场就会成为荒漠——我一路都在想,官家一点都不可惜的把那片荒岛封赏给我们,这不是对我们的奖赏,太师应该坚决推辞。

    南洋那么多小岛,物产丰富,哪怕我们推辞不了封土的奖赏,也不应该要那座矿产贫乏,水源奇缺的耽罗岛……”

    赵兴笑了:“如果走在路上,突然跌倒了,不要以为绊倒你的是一块不可逾越的巨石,所以你必须改道而行——它有可能只是块小石头。”

    看到帅范不明白,赵兴进一步解释:“你听说过西方的海上四强国吗,有一个国家叫威尼斯,是一座浮动在海上的孤岛,推开窗户就是海水,不要说种粮食的土地,连他们喝的淡水都要从外面运,然而,他们的霸权维持的时间,比整个大宋建立的时间还要久——王朝轮回的事情,我是不打算管了,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如果我的家族能在那个岛上存在一个王朝那么长的时间,还用什么遗憾?”

    帅范高声喊:“太师怎能不管,现在朝中的局势危若垒卵,朝中三党剑拔弩张,童贯那厮又想女真人联合灭辽,满朝大臣不知道信义为何物,上上下下都被军功惹红了眼,太师这时候要离国远去……”

    赵兴微笑着回答:“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看到帅范不理解的目光,赵兴解释:“放轻松点,局势没你想象的严重——你说得对,京城我不能去,我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侥幸上,寄托在别人的开恩上,我的命运我做主,所以,我打算直接去耽罗岛就藩。

    没错,朝廷大臣是在猜忌我,我何必掩饰自己的不赖烦,既然一拍两散,我不如抬脚就走。只要我走了,朝廷反而要装糊涂,要大力表彰我的功绩,还不敢过早调动陕西兵马,如此一来,局势再怎么恶化,秦兵还在,南洋衙门还在,我们就有挽回局势的力量。

    耽罗岛不好,这我知道,但它处于四国中央,无论是往辽国、高丽、倭国,还是大宋,都要经过这片海域,实在是从事海贸的枢纽,这地方到了别人手里,恐怕不会经营,到了我手里就不一样了,只要大宋承认对我的封土,我的船队就可以自由往来四国,这不好吗?

    我奋斗了这么许多年,不过是替他人作嫁衣裳,如今有了自己做主的土地,还不快快走,我傻啊?

    再说,大宋已经改变了,改变了许多,总的说来是在变好,对此,我贡献了一份心力,我无愧于此,现在是我该享受的时候了,还是走吧——船到了山东地界,我会把你放下去,由你向朝廷汇报。”

    帅范,这位正常历史上走入山中,不知所终的名人稍稍考虑了一会儿,立刻答:“躲入小楼观日月,管他楼外秦汉唐——我跟你走,跟你走不吃亏,朝廷的事情,既然决定不在乎了,谁管?!”

    稍后,朝廷邸报刊这样的消息:当朝太师、灭夏功臣赵兴赵离人在赶往京城途中,船队忽遇大风,偏离航向。风停,见一小岛,登岸问渔夫,发觉此岛恰好是官家赏赐赵兴的封土耽罗岛。于是太师说:“此乃神灵送我至此。”于是决定直接就藩。

    后几日,黄庭坚辞去相位,渡海与其相会,并带来朝廷正式封土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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