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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实和郑大彪紧跟在他身旁,不断为他挡下飞来的箭矢。
言庆一句话都没有说,更没有发出一个命令。
可他所到之处,隋军上下莫不是精神振奋。一个年纪尚小,刚登上城头的青年,眼看着瓦岗军那铺天盖地的箭矢,悍不畏死的军卒,躲在城垛口下,身子蜷成一团,瑟瑟发抖。李言庆也没有责怪他,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神色淡然的从他身边走过。也就是这看似毫不经意的一眼,却让那隋军,顿感无比羞愧。李言庆走过去之后,他翻身站起,半蹲在垛口下,双眸凝视瓦岗军……
“放箭!”
苏邕一声高喝。
城头上隋军弓箭手,突然起身,向扑来的瓦岗军,轮番射击。
空中箭矢,往来不绝,咻咻咻破空声不断。
城头上,不时有隋军中间倒地。不过前面刚倒下一人,后面立刻有人补上。
城内,三千名刚从巩县调拨而来的军卒,业已做好整戈代发的准备。只需城上一声令下,他们会立刻登城作战。
和瓦岗军不一样,黑石关的隋军,都抱着拼死一战的决心。
李言庆命王頍散播出种种谣言,将瓦岗军说的是无恶不作……他们杀人放火,他们劫掠财物,他们奸淫妇女,他们……诸如此类的谣言,早已传遍了巩县大街小巷。而李密那一句踏平黑石关,将巩县鸡犬不留的话语,更通过从黑石关下来的伤员之口,传入巩县百姓耳中。
如果说,此前巩县人还抱着无所谓的心态,来看待瓦岗军的话。
那么伤兵的言语,却证实了之前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总之一句话:瓦岗寨里,无好人!
为保卫家园,为守护家人,隋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而此时的李密,犹自不清楚他那一句怒极攻心的气话,已经把他钉死在恶人的名声上……
城下,李密握紧拳头。
他可以清楚的看见,李言庆在城头上晃动的身影。
许久之后,李密突然仰天长叹一声:“这李言庆,果真小儿邪?”
这个家伙,真的如他的年纪一样,是个小孩子吗?
王伯当好奇问道:“密公,此话怎讲?”
“你看那小儿,气度沉稳,举止毫不慌张……所经之处,未出一语,却令隋军士气大振。
这种气度,非数十载历练而不可得。
我生平所见者,唯高丞相与楚公两人耳!可高丞相和楚公,那是何等人物?这小儿,怎生如此了得?”
李密口中的高丞相,就是开隋元勋高颖;楚公并非杨玄感,而是隋初大名鼎鼎仆射杨素。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评价,让王伯当吓了一跳。王伯当也知道,李言庆不好对付,可却为想过,这李言庆能和高颖、杨素相提并论。高颖杨素,那是何等人物?可这李言庆,才多大年纪?
“快看,刘骠骑登城了!”
随着军卒一声欢呼,王伯当抬头看去,只见刘黑闼已经冲到城下,一手高举盾牌,一手攀云梯而上,竟在瞬息之间,登上了黑石关城头。王伯当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兴奋的笑容。
“密公,刘黑闼登城了……”
可他话音未落,就见那黑石关上,突然站出一个黑大汉。
刘黑闼一脚踏在城墙上,还没等他从口中取下长刀,那黑大汉已经到了他跟前。手中持一根碗口粗细的生铁棍,朝着刘黑闼一棍砸了过去。
“小白脸,给我滚下去!”
刘黑闼无处躲闪,眼见铁棍袭来,挂着一股迅猛风雷之声。
他也知道,对方这棍子要夯实了,他不死也得残废。可没有办法,他根本没办法地方闪躲。只得双手捧住盾牌,护住身体,用力向外一封。蓬……生铁棍和铜盾碰撞,铜盾四分五裂。
刘黑闼被砸的头昏脑胀,顺着那股子力道,向后一退。
可他忘记了,他身后可是空的……
身子呼的从城头上跌落下来,只吓得王伯当瞠目欲裂,大喊道:“刘黑闼,小心!”
李密这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完了,刘黑闼这摔下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要知道,黑石关的城墙,可是不比虎牢关低。作为东都最后一道屏障,黑石关的营造自然也不可能放松。李言庆出镇黑石关一年来,连续数次加固黑石关。使得城墙的高度,接近十丈,厚度,也增加了一层。
如此高而坚厚的城墙,摔下去不死也是骨断筋折。
李密都闭上了眼睛,实不忍看到刘黑闼被摔死的惨状。不过,耳边却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
“密公,刘骠骑站起来了!”
李密连忙睁开眼睛,举目看过去。
只见从黑石关城墙下的一堆尸体中,刘黑闼晃晃悠悠站起身来。看外表,似乎没什么大碍,也幸亏了鏖战三日,这城墙下尸体叠摞。可即便如此,刘黑闼那晕乎乎的模样,好像连方向都认不清了。
“收兵,收兵……”
李密实在是不敢再这么打下去了!
死伤太惨重,惨重得让他,有点无法承受。
如果死这么多人,那黑石关露出半点败相,他李密断然不会就此罢手。可现在,黑石关依旧那么匍匐在河洛大地,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瓦岗军被它吞噬。如此状况,李密如何再战?
就算真的攻破了黑石关,只怕也没有力气,面对偃师的隋军。
“收兵!”
不管李密对李言庆多么恨之入骨,多么渴望攻下黑石关。但只要他还没疯,就只能暂时收兵。
随着紧密的铜锣声在黑石关上空响起,瓦岗军灰溜溜,退回了本阵。
残阳夕照,把个黑石关照应的一片血红。连天都是红色的……也不知,是鲜血染红了天空,还是斜阳令大地变色。
黑石关上,传来一阵阵欢呼雀跃声。
“李无敌,李无敌……”
那一声声的呼喊,显得格外刺耳。
李密,咬牙切齿,在战车上回首向黑石关看去。
夕阳照耀下,李言庆一身如雪博领大衫,卓尔不群立于城头。
在一片血红色中,他那一抹白色,显得格外醒目,格外刺眼,格外的……让李密羞怒不已。
李言庆……我与你,誓不两立!
夜幕降临,洛水的呜咽声,似乎是在为逝者哭泣。
李密坐在大帐里,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闷酒。王伯当、王当仁兄弟,李公逸,单雄信,刘黑闼,祖君彦,还有伤势已痊愈的程咬金,分列两旁,一个个脸色阴郁,只喝酒,无人开口。
“直娘贼,这黑石关怎地如此难啃?”
房献伯忍不住大帐中这沉闷的气息,忍不住放下酒杯,破口大骂。
“那李言庆,活脱脱像一个蜷起来的刺猬,浑身是刺,根本无法下口。
密公,在这么打下去的话,只怕儿郎们这心里,受不住啊。”
祖君彦抬起头,“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
撤兵!
可这种时候,谁又敢说出这两个字来?大家都明白,黑石关就算打下来,偃师还有个王世充黄雀在后。但是撤兵?如何撤?往哪里撤?此次大战,瓦岗几乎倾巢而出。且不说黑石关这边死了这么多人,虎牢关下,死的人恐怕比黑石关更多。虽说拿下了新郑阳城,杀死了箕山府张季珣,击溃了庞玉……但此次作战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要知道,瓦岗寨如今,可是没有多少存粮了……
瓦岗寨需要大批粮草作为基础!这一点从李密上瓦岗的第一天,就已经确立下来。如果说此前大家还不甚在意的话。开春以后,因粮草匮乏,而致使瓦岗寨人心浮动,更出现了许多逃兵,已提醒了各路首领。
没有一个稳固的根基,势必难以成就大事。
东郡瓦岗,乃四战之地,不足以为依托。李密的战略眼光,也随之凸现出来,荥阳的重要性,为所有人知晓。
打不下荥阳郡,迎接瓦岗寨的命运,必然是四分五裂。
到了这个份上撤兵,莫说这帐中的所有人心有不甘,在虎牢关的孟让李文相郝孝德等人,又会如何想?
虎牢关下,消耗的可全是他们的人马啊!
这些盗匪出身的家伙,说不得仁义。有好处的时候就俯首听命,一旦失利,必将翻脸无情。
瓦岗,能承受得起这种打击吗?
一时间,大帐中再一次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
“启禀大王,魏书记押运粮草抵达营内,如今在营外求见大王。”
“魏玄成来了?
哈哈哈,孤之张子房至矣,快快有请。”
魏书记,就是魏征。
自魏征献策诛杀翟让之后,其地位日益增长。
名义上,虽然只是一个书记,可实际上,却担负着极为重大的责任。李密占领阳城新郑之后,一应库府借由魏征掌管。说白了,他如今就好像刘邦的萧何一样,承担着整个黑石关战事的物资供应。
魏征依旧是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袍,大步走进中军大帐。
“魏征,拜见魏王。”
“快坐快坐,玄成这一路,可是辛苦了!”
李密一脸笑容,招呼魏征落座。
“怎么样,后边都已经打理妥当了?”
魏征抬臀躬身道:“新郑阳城库府都已经清理完毕,一应辎重,皆运抵九山囤积。另外,臣又从两县征召青壮一万六千人,已补充大王的兵力。如今这些兵马,都聚集在九山寨中。
臣听说大王战事不利,八风营损失惨重……所以在九山寨,请秦骠骑先行补充了兵力,而后托付他训练兵马。不出十日,九山寨兵马就会抵达黑石关。只是不知大王这边,情况又如何?”
这魏征,果真厉害啊!
一下子带来了一万六千人马,实在是及时雨。
不过当魏征询问战事进展的时候,包括李密在内,所有人都露出了惭愧之色。
看看人家的成绩,在看看黑石关这边……
李密道:“玄成,此事一言难尽,孤王有愧啊!”
他长叹一口气,把黑石关下连日战况一一说明。而后苦笑着道:“玄成,如今黑石关战事不利,而偃师隋军,又在旁虎视眈眈。虽则王世充一派不会出兵的模样,可狼子野心,孤焉能不知?
他想做黄雀,可孤却不想做那螳螂。只是如今战事胶着,孤骑虎难下,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密还算坦诚,没有半点遮遮掩掩。
魏征听罢,顿时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他抬起头,看了看李密,又环视大帐中众人。
犹豫一下后,轻声道:“大王,既然黑石关一时片刻无法攻取,何不假虞灭虢,取那偃师呢?”
“偃师?”
李密苦笑道:“玄成,孤不是不想取偃师,而是那偃师如今已有所防备,想要攻取,只怕很难。”
魏征微微一笑,手中青绢折扇刷的打开,透出无尽潇洒姿态。
“大王想要即刻取黑石关,魏征无能为力。
但若要想攻取偃师,魏征倒是能助大王一臂之力。王世充声名响亮,实则无能之辈。征有一计,可令王世充……全军覆没。”
刹那间,大帐之中所有人的眼睛,一下子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