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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安达曼沉默了好一会儿,留着虬髯胡的方脸上一会儿黑,一会儿青,一会儿紫,色彩精彩变化着,最后归于平静。
皇帝有康鸿达给他递台阶,而安达曼就只能自己接话:“吾皇膝下有六女,宸王殿下怕是记错了。”
本来,他这么含混过去也就罢了,偏他心里不甘,坐下前,忍不住嘴快地又来了一句:“宸王殿下以为呢?”
“哦?”顾玦低笑了一声。
在此刻寂静无声的殿宇内,这一声低笑是那么轻慢,那么刺耳,像是一支利箭“嗖”地直刺在了安达曼的心口。
顾玦在笑,笑容清浅,如夜空的皎月,又似殿外的夜风,令人觉得难以亲近。
就在这安静而诡异的气氛中,原本垂着头的楚千尘抬起了头,在众人的目光中往顾玦嘴里喂了一瓣桔瓣,指腹不经意地碰到了他柔软的嘴唇。
她的眼睫颤了颤,立刻就收回了手,随手指了下顾玦身前的那碟胭脂鹅脯,意思是,她要吃。
顾玦脸上笑意渐浓,嘴里吃着酸酸甜甜的桔子,唇畔上还留有少女指腹的温度,心情好得很。
他也不再理会安达曼,拿起手边的一对嵌象牙的筷箸,夹了块胭脂鹅脯送到楚千尘的碗里。
楚千尘咬了一口胭脂鹅脯,不太满意。
胭脂鹅脯冷了就显得太甜。
这种宫宴就是无趣,人太多,动不动就要敬酒,吃的都是些冷菜。
顾玦也看出了她不太满意,又主动给她夹了块糟鸭信。
这糟鸭信本就是冷菜,味道不错。
两人你来我往地吃起东西来,谁也没再看安达曼,仿佛安达曼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对于安达曼而言,这比方才更让他下不来台,而皇帝也有心给安达曼一个教训,根本没打算帮着圆场。
皇帝往酒壶瞥了一眼,倪公公善于善言观色,赶紧给皇帝的酒杯里添了酒,虽然那杯子里还余有一半的酒水。
皇帝觉得舒心多了,举着酒杯又喝起酒来,心里对顾玦的防备又加深了一层。
照理说,乌诃度罗有意把四公主许给顾玦,对顾玦有百利而无一害,为何顾玦反而要当众打南昊使臣的脸呢?
顾玦到底在策划着什么,他做事从来都是有目的的。
皇帝心事重重,哪怕后面的歌舞再好,皇帝也无心欣赏了,目光不时地往顾玦那边瞟。
接下来的宴席,气氛就变得有点别扭了。
宾客们看得出皇帝心情不好,就再也没人找皇帝敬酒,全都是食不知味,大部人都没动几筷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宴会就草草地散场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地暗了下来,上方夜空如墨,群星璀璨,皎月似银,下方的行宫里已经挂起了一盏盏昏黄的灯笼,犹如无数萤火虫飞舞着。
宾客们朝着四面八方散去,各回各院。
楚千尘与顾玦没有坐肩辇,两人打算散步回紫宸宫,正好消消食。
楚千尘一手拉着顾玦的手,另一手拿着一盏八角宫灯,冷冷的夜风中,灯笼里的烛火被吹得摇晃不已,仿佛随时要熄灭似的。
琥珀和江沅识趣极了,落后了五六丈。
楚千尘晃了晃手里的灯笼,自夸道:“王爷,我的手很巧的,等元宵节时,我给你做一盏灯笼好不好?”
“我的手也很巧的。”顾玦将她的左手又捂得紧了一些。她总说他的手冷,分明她自己的手更冷,也不知道给她自己好好调理一下。
医者不能自医,顾玦想着等回了京,可以请一个善妇科的大夫给她调理一下。
楚千尘笑眯眯地说道:“那王爷也给我做一个!”
楚千尘乐了,现在就忍不住开始数日子盼元宵节了。
“王爷……”楚千尘本想说她给他做一盏兔子灯好不好,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前面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阿菀!”
陌生女子的喊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有些尖锐。
楚千尘抬眼望去,就见前方一个着暗红斗篷的女子有些踉跄,她身旁另一个穿紫色斗篷的女子扶住了她。
楚千尘把灯笼塞到了顾玦手里,自己拎着裙裾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了过去。
她抬手从另一侧扶住了沈菀,柔声道:“姨母,这里有石凳,你坐一会儿吧。”
楚千尘和那个穿紫色斗篷的女子扶着沈菀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前方走在沈菀二人前方的两个男子也回过头来,其中一人正是靖郡王。
“阿菀,你没事吧?”靖郡王担忧地看着沈菀,因为顾之颜前几天病了,沈菀这段日子都没休息好,偏偏又要赶路。
“我没事。”沈菀强撑起精神道,脸色略显苍白,双眼无神,“只是方才一时有些眼花。”
楚千尘顺手给沈菀诊了一下脉,就立刻收回了手,放下心来。
沈菀没什么大碍,只是最近长时间没有休息好,所以身体虚弱了些,好好调理休息两日就会康复了。
“静乐,多谢你了。”沈菀转头对着那个穿紫色斗篷的女子笑道。
幸好静乐反应快,扶了她一把,否则刚才她肯定会摔上一跤。
静乐长公主?!听到这个耳熟的封号,楚千尘眉眼微动,抬眼也朝那穿紫色斗篷的女子看去。
那是一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子,鹅蛋脸,杏子眼,相貌明丽,气质温婉,只是有些清瘦,仿佛风一吹,人就会飘走似的。
这时,静乐收回了搀扶着沈菀的右手。
楚千尘眼尖,眼角的余光恰好瞟见对方露在斗篷外的手腕上有一段鞭痕,伤口已经结痂了,在白皙的肌肤上极其刺眼。
楚千尘想起了上次殷太后说的话:“静乐长公主和驸马起了些争执,被驸马甩了一鞭子,听说,似乎是因为驸马要纳了表妹吧。”
顾玦提着灯笼,也信步走了过来。
昏黄的烛火在灯笼中跳跃着,在他的面庞上形成了一片变化莫测的光影,让他看来冷漠疏离,显得遥不可及。
静乐的手已经藏回了斗篷内,温温柔柔地笑了笑,对着顾玦与楚千尘打了招呼:“九皇兄,九皇嫂。”
靖郡王又道:“阿菀,还是请个太医给你看看。”
“不用了。”沈菀忙摇了摇头,“我真的没事。”
虽然这次冬猎皇帝把大半个太医院都带上了,但出行在外,她总是去叫太医也不好,毕竟前两天王太医才刚为了女儿的病来过。
见沈菀的精神好了一些,脉象上也没有大碍,楚千尘便提出告辞:“姨母,既然你没事,那我们先走了。”
沈菀眼底闪过一抹异芒,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楚千尘拉上顾玦离开了,静乐也赶紧告辞,周围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沈菀望着楚千尘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自语道:“她也看出来了吧……”
沈菀觉得楚千尘肯定也看出来了,他们一家在刻意的回避着宸王府,也是这些日子来,她甚至连大姐都没有去见过。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靖郡王看着妻子那疲惫的样子,一手扶在她的胳膊上,眼神复杂,心疼、懊悔、自责……浓烈得几乎快要溢出来。
若非是他,七娘也不会变成这样……
沈菀反手覆在靖郡王的手背上,握得紧紧地。
夜色渐深,月色清冷。
很快,就有婆子抬了肩舆过来,沈菀被靖郡王抱上了肩舆,夫妻俩去了他们一家在行宫的住所云想斋。
沈菀前脚才刚在内室里歇下,后脚就有人来禀说:“宸王妃身边的琥珀姑娘来了,说是代宸王妃来问候您。”
沈菀立刻让人把琥珀请了进来,心里暖烘烘的,对着琥珀笑道:“琥珀,回去跟你们王妃说,我已经无碍了。”
琥珀优雅地行了一礼,捧着一个木匣子道:“王妃,这是荣养丸,您近来身子虚,可以一天吃一颗。”
荣养丸本是前朝太医院所制的一种补药,一直流传到了本朝,现在宫里的不少妃嫔也在服用,外面出名的医馆药堂也会出售荣养丸,不过楚千尘送的荣养丸自然不是普通的荣养丸,是她按照原本的方子改进过的。
沈菀只以为楚千尘从外面的医馆买来的荣养丸,吩咐容嬷嬷收下了,又对琥珀道:“替我谢谢你们王妃。”
琥珀没多说,行了一礼后,就告退了。
“琥珀姑娘,这边走。”
大丫鬟亲自送走了琥珀,内室中只剩下靖郡王、沈菀以及容嬷嬷。
沈菀看着前方那道摇曳的门帘,叹道:“尘姐儿真是七窍玲珑心。”
楚千尘现在是宸王妃,她和宸王就是绑在一起的,今天她要是主动登门拜访自己,那么,来日传到皇帝的耳中,以他的多疑,难免会不满靖郡王和宸王府走得太近……
这一点,楚千尘显然也是明白的,所以,她一直在避免和靖郡王府太过亲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沈菀心里复杂,目光看向了容嬷嬷手里的木匣子。
制作荣养丸的药材中不乏人参等珍贵药材,而且还不好制。
无论是太医院,还是京城几家出名的医馆供应的荣养丸数量都是有限的,基本上被那几户叫得上名号的显贵人家给提前预定了。
其他人要买,就要预定,可就算预定了,也许几个月也不定能等到。
尘姐儿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沈菀的眼眶微微一酸,隐隐闪着些水光。
容嬷嬷也知道荣养丸的珍贵,小心翼翼地从木匣子里取出了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小瓷罐,道:“王妃,我去给您倒杯水,把荣养丸化开了吃。”
少顷,沈菀就把喝下了荣养丸化开的药茶,药茶热乎乎的,从喉咙灌入肠胃,让人通体都暖和了起来,她的面颊上也又染上了淡淡的红霞。
容嬷嬷接过空茶杯,又给沈菀递了一杯温水,沈菀喝了半杯水,去了去口中的余味,整个人都舒服多了,眉头也舒展开来。
之后,容嬷嬷就识趣地退了出去,把內室留给了夫妻俩。
靖郡王将沈菀搂在怀中,亲吻着她的发顶,心疼地柔声道:“阿菀,委屈你了。”
靖郡王又如何不知道妻子一心是在为了郡王府着想。
哎,他们是宗室,宗室的显贵全靠皇帝,皇帝的喜恶势必会影响到郡王府的地位,而且他们靖郡王府虽然是姓顾,但已经是血脉已经很远的远支了。
若非是先帝恩德,连郡王的爵位在他这一代都该降爵了。
皇帝的一句话就能决定爵位的存亡,他们家不能得罪了皇帝,更不能卷入皇帝和顾玦之间的博弈中。
宗室只能中立。
他只想保住祖宗爵位,挣不起那从龙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