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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么笑,这人绝对是烧傻了。他恨恨地想。
“痛快了吗?”端木问。
“痛快,教主大人都舍得让自己痛了,我哪能不快?”楚岫没好气,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万一真把人震出了重伤,这节骨眼上万一有点事他是想死么,“我倒不知道,你竟还有烽火戏诸侯的潜质!”
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对劲,猛地抬头,就看到端木愣了一下,噗地一声笑了起来:“你……”
“闭嘴!”楚岫恼羞成怒。他一定是被这人传染了,才会一不留神自比宠妃什么的!
看到精神十足开始炸毛的右护法,端木十分明智地抬手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楚岫狐疑地看看他,总觉得这人眼底还在嘲笑他。
这一看,就发现这人满头满脸都是汗,几乎是水里捞出来的样子,顿时想起他还是个病号,恨不能抽刚才那个走火入魔般的自己一下,忙不迭赶他:“啧,赶紧躺着去躺着去。”
“这几天躺得骨头都酸了。”端木烧退了一点,顿时有点嫌弃那矮塌,“还是活动活动筋骨舒服。”
“你放心,等你‘闭关结束’,可就有得烦了,这会儿能偷个闲就赶紧偷个闲。”楚岫作势赶他。忽然鼻端传来一丝很淡的血腥,一愣之下面色变了:“你后背的伤裂开了?”
右护法再一次帮教主大人裹起了伤。
看着那一丝刺目的殷红,心里难得地有点愧疚。比之当日端木为自己挡剑时狠狠吓了一跳的刺激,这种愧疚显得不那么强烈,却一点一点揪起了心。
被勒令坐着不许动的端木看着楚岫前前后后一圈一圈布带地缠,忽然伸手搂了一下忙个不停的右护法:“有什么事别老一个人憋着,说出来会好很多。”
而且,我还能帮你分担。
这句话他许多年前便想对这个人说,却一直没有足够的底气支撑,直到现在。
楚岫以无天和魔教许多面目可憎的妖魔鬼怪为鉴,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却不知堵不如疏。有时候,一个人憋得久了,也是需要倾诉和分担的。或家人,或朋友,或……爱人。
楚岫僵着身子犹豫着抬头,看到端木带点鼓励的眼神。
他的手指有些无措般地蜷了一下,又放开,喉头动了动,却又说不出话来。好在端木似乎看懂了,摸了摸他的头发:“不急,慢慢来。”
那个午后,时光似乎被拉长了。楚岫一会儿凑在火炉前熬个药,一会儿在室内转个半圈,一会儿所有的往事都涌到唇边,一会儿又觉得无从说起。
但他实在是一个人太久了,他犹豫了半天,起了个头:“端木,你入教前,家里……是什么样的?”
端木鸣鸿想了想:“记不太清了……依稀记得我父亲很高大,养了大片的羊,敢拿了钢叉跟几头狼搏斗。母亲……总是很忙,闲不住,我看到的都是她这里擦擦、那里理理的背影。她有一道拿手菜,大冬天把羊羔肉煮得稀烂,配上独特的香料,然后等它冻上,切成一片一片的,半透明,咬上一口,那味道……”
到这里,话头转了个弯:“……那味道,分开了那么多年也忘不了。”
“我们是在战乱里走失的。不过那会儿,父母和许多牧人一起,运着家当顺利的走远了。我想,他们一定还好好地活着。”
楚岫默默地听着,低低地“嗯”了一声。
端木也不催他,就那么陪他沉默着。
“我娘,也是很好的人。”楚岫小声说,“很好很好,认识的人就没有不夸她的。”
“在风柳城听你说过,大美人,大才女。美人要放在前头。”端木说。
楚岫短促地笑了一下,又很快敛起了笑意:“可是她被人害死了,被她很喜欢很信任的人害死的。冬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出逃,跑了很远很远……天寒地冻,地上又是雪又是冰的,她不会功夫,我连把像样的剑都挥不动,根本逃不了。她找了个地方把半昏迷的我藏起来,然后脱了我的鞋子,套在两根树枝上,当拐棍拄着跑了……”
“我拼命地想要伸手,可是够不到她,全身都不听我使唤了……追兵顺着脚印追去,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等他踉跄着赶到时,只剩下触目惊心的血迹,和枯草丛中一支染血的扭曲变形的金簪。
从未出口的身世向人揭开了一个小角,却没有预想中那么疼痛,大约是心里默默地温习过太多次的缘故。看着保持沉默倾听的端木,竟然微微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一场毫无保留的打斗,一场艰难的倾诉耗尽了楚岫所有的力气,倦意席卷而来,他第一次迷迷糊糊地靠在塌旁睡了过去。
端木鸣鸿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缺少血色的脸庞,微蹙的眉尖,这人向来安静到让人心疼。他轻轻地伸手,在楚岫的睡穴上按了一下。楚岫不安般地动了动,然后无法抵抗般地陷入了更深的睡眠。
端木及时地伸手接住他瘫软下来的身体,就这么抱着他一并上了榻。时隔多年,两人又躺在了一起,却与无数个充满渴望的夜晚不一样,这一刻,端木的内心近乎是平静的。
在需要时刻保持警惕的魔教内,难得的安宁。他把硕大的脑袋在楚岫头顶蹭了蹭,然后闭上了眼。
楚岫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美丽的女子脸色苍白而冷峻,却没有任何歇斯底里的举动,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说:“你爹不会回来了,以后,便是咱们娘儿俩过。”
“孩子,不哭,人总是要死的,娘不过是稍微早了一点而已……”
“……记得,日后你若过得艰难,难到没有勇气走下去了,那便多想想娘。娘的仇还没报,你要想办法活下去。等你站到足够高的位置,便会发现人生别有一番风景,当初高不可攀的山崖,只是一个小土坡。”
“但是,你若过得很好,那便忘了娘吧。别把这事当成心头的一根毒刺,而让你的整个人生都失去了颜色。”
“千万不要被仇恨蒙蔽眼睛,不要与虎谋皮,你若泥足深陷,娘在地下也会过不安稳。切记……”
端木鸣鸿悄无声息地睁开眼,搂紧了怀中不安的人,悄悄地在他的额上落下了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