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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六月份,老天就像是忽然出现了一个堵也堵不住的窟窿,大雨、小雨、雷阵雨的,再没一刻消停的时候。
南方人大多爱梅子,鲜嫩地杨梅用盐水一渍,清清淡淡地,即使才用过饭,作为消遣也是很好的。只可惜的是,用教堂里约翰神父的话来说‘凡事总有例外’,便是品尝着再多汁的梅子,也抵挡不住几近一整个月阴雨连绵的天气!
吴太太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吃了饭早早的就来唱堂会的地方。眼下并不是什么节日,这里没有戏班子,不过是住在这附近的人都习惯了饭后都会过来坐坐。
偏巧原本就是湿漉漉的天气,外边还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往常都会出来磨磨牙的人们都被这雨挡在了各自家里,就女儿宝珠一个依偎在身边,扭着自己两个麻花辫,盯着唱台子怔怔的出神。
“去,请了你姑妈过来说话。”吴太太一辈子生活在鹰潭,即便隔着一条江水就是镇江城,那也是没去过的地方。这不是久未联络的姑太太从城里回来,正好闲着,便想起这不是现成有个说话的人呢!
若是往常,外边下着雨,吴太太必定是使唤不动宝珠的。不过眼下这位也正惦记着城里来表姐的满满当当一箱子的衣服,眼睛转了转,甜甜的应了一声,竟就起身出去了。
南方人骨子里细致,却又活的格外随心所欲。就拿房子的朝向来说,相对于北方大多坐北朝南,且相近的人家顺序井然,站在街头必能看清巷尾,横成排、竖成对的。而鹰潭的屋子则做的各自不同,张家喜欢朝南,门窗就向着南边。李家的主人喜欢西边,门窗就对着西边。说不得也有喜欢东北、西南的人家,总之屋子的是起来的各家有各家的说法。所以一条巷子不仅仅九曲,长一点的,就是十八弯说不定也能凑出来。
“烦死个人了,破路也没哪个好好修修,又溅了泥巴在人家鞋子上。”宝珠一手擎着竹伞,一手提着裙角,小心翼翼的走在青石板路上。鹰潭常年雨水不断,就是十一二月也一样是阴雨连绵的,老旧的巷子虽然还都铺着青石板,不过常年的雨水冲刷,这些青石板眼下就是一个个小陷阱。谁也说不上哪一块被雨水冲的松动了,踩到一端,边上必定会一下子翘出一洼泥水来。
“哼!都是歹命的人啊!”吴太太看着雨中女儿的背影,忍不住自嘲的一笑:“姑太太寡妇失业的带着丫头,家里的死鬼也早早的留下我们娘们两个,这老吴家的男人们啊,一窝子短命鬼。”
眼下没有外人,不过旧邻居都知道吴家的状况。打老一辈子起,吴老太太就是独自一人将两个孩子抚养长大。好不容易姑娘大了,长得文静秀气,嫁了个大清朝的秀才。可怜命不好,没几年变了法,再没有什么秀才、举人的说法。不过也就是个先生,更加之这先生只知道读书,伤了底子,好在也算是去的利索,还给孤儿寡母留下点产业过活。而吴家剩下的儿子倒是从小强壮,说来也奇怪,就是吴太太嫁进来没两年,才生了丫头宝珠,还没等见着传宗接代的儿子,吴家男人竟也一病不起了。
宝珠绕过一个葱油果子的摊位,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可惜的了,下起雨来,吃个葱油果子都吃不上了。”
吴太太就这么一个姑娘,经常给她散钱使唤。宝珠也就常常可以买个花啊、手串啊的戴着。不过大多数的散钱还是拿来买零嘴吃了,这葱油果子就是宝珠的一大爱物——香甜、酥脆,主要是还不贵。可惜今儿是吃不到了的,摆摊子的小哥想必也是躲雨去了,草帘子把整个摊子都遮的严严实实,看样子就不像是会过来了,好在也到家了。
南方多湿热,乡下的房子都起两层,没有围墙这一说。一层的放些杂物,人都是住在二层的。
宝珠进门收了竹伞,随手放在一边的盆子里,又跺了跺脚上沾的积水才往楼上去,谁承想才到拐角就听的楼上传来凄厉的喊声。
“啊......”
“神经有问题啊,妈呀。吓(ha)都吓(ha)死个人啦。”宝珠被吓了一跳,皱着眉头抱怨。这位敏贞表姐来了就生病了,姑太太解释是体弱,刘太太怕传了给宝珠,再三嘱咐了宝珠没事不许去病人跟前。
“敏贞、敏贞...”孙太太就守在屋子,听见了女儿叫声,吓的心都要提起来了。
这么一声,倒是孙敏贞自己也清醒过来了。苍白着脸,一头的汗珠子,还安慰着孙太太:“没事,妈我没事。”说着又慢慢坐起来,解释道:“就是做了个噩梦。妈,我渴了。”
孙太太也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妇人,听见女儿口渴也顾不得追问,到底是怎样的噩梦将好好的一个孩子吓成这样。回身倒了一杯水,拭了拭冰凉的杯子,皱了皱眉头说:“你病着呢,喝不得冷水。妞妞等着,妈给你提了热的来。”
孙先生在世的时候给女儿名字取了‘敏贞’二字,期许孙家的孩子敏而好学,又觉得女子还是以贞静为美。又取了个家常的爱称——‘妞妞’。
自从孙先生过世之后,孙太太就没再这么称呼过女儿的小名。一面实在告诫自己和女儿,丈夫去世,家中剩下的两个人再没小孩子,得互相依偎。再者就是听着熟悉的称呼总是难免会想起故人。眼下又喊出旧时的称呼来,想必也是唬的不清。
看着孙太太走出门去,敏贞这才忍不住双手死死的抓住被子,将头埋在双腿间,压抑的抽泣起来:“承言...承言...呜呜呜...我...我该怎么办...呜呜呜...承言...”
孙太太提着水回来,正听见女儿呜咽的说了一声‘承言’,倒是心底一轻,肯定了自己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