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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为人不能太跋扈,此话方说出口,喉头一甜,我忙掩住唇咳嗽,掌心一阵黏腻,匆匆用袖子掩住手,低头与琉璃道:“…把子陵带出去。”
我并非在赌气,也不是因我丈人迁怒于子陵,只是他再跟着我,日子委实没了盼头。我的路已经走错,将军府以后的日子必不会太平,我承诺给他的遗产,想来是不能了。
那天吵完架,我让琉璃送子陵出府。
我在书房练字,琉璃与我说,子陵的脸色很苍白,叶生挽着他上马车,他走时让琉璃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子陵前年生过一场大病,落了病根,我记得大约从那时起他的身体便不大好了。
握着笔的手顿了下,纸上滴了一大块墨,我望着写废的字,发了会呆。
我以前以为子陵奔向他的幸福人生以后我该是满心的祝福,可是又仿佛不是那么回事,九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和我一个屋檐下生活着,如今到了分离的时刻,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琉璃帮我换了张纸,撩起袖子给我磨墨,淡淡道:“将军到时不必撵我,琉璃便是撞死在将军府也不会走。”
我怔怔看着她,哭笑不得的问:“我何曾说过要撵你走?”
“将军自己清楚。”琉璃的语气淡的像水,研墨的手不疾不徐,娓娓道着,“林大哥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姑爷离开,将军府便是到了散了的时候。我知道将军有自己的打算,心里比谁都要难过,但人活一辈子,总有东西比命重要,琉璃就觉得,平生的福气全在这里了,离开将军,比死还要难过。”
我却是笑不出来了,蓦地想起林韶,心里便是一阵绞痛,乏力的坐回椅子上,琉璃回首看着我,半晌取了帕子给我,我淡淡谢过,道:“琉璃,帮我把军册军印和文书归置出来。”
“将军是打算……”
“我打算辞官。”
琉璃说得对,人活一辈子,总有东西比命重要,我很想活命,然而再与高丞相斗下去,他宁可让我背上刺杀圣上这种诛九族的罪名也要置我于死地,为了我一条命,到时抄家流放者不计其数,何苦呢。
辞官后交出兵权,任人宰割,虽然下场未必比现在好多少,但我累了,不想再斗了。
我递了辞官折上去,多事之秋,又不大想去朝廷,便称病躲在家里避不见客,偶有旧友同僚来访,亦不想见。
我歪在病榻养了段时间,撤去涣元散后精神好了许多,起码手脚有了点力气,模样看上去亦不再像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一只。
有日我在屋里烤火,郑伯着急忙慌的站在门口敲门道:“将军,季太傅在大厅等着,我与太傅说将军抱病在身不能见客,他非不信,说将军若不见他便一直等下去。”
我闻言一惊,匆忙起身换衣服去前厅。
季衡在大厅是个坐立难安的样子,我佯装出病体飘摇的样子,咳了数咳与太傅道:“不知太傅大人急着见我有何事?”
季太傅年迈,手脚不大灵活,加上颤手的毛病,手里捧着的茶蓦地洒了一多半出去,袖子顿时湿透,然他却未顾着袖子,反倒走到我面前,老态龙钟的道:“小儿寄信回来,传信的人把长宁写给将军的信误传到太傅府,老夫展开信件看到长宁写了些混账话……”
他言及此却是直接跪到了我面前,颤着手挽着我袖子:“长宁荒唐至此,若有言语冒犯过将军,请将军看在老夫这双膝盖只跪过圣上与太后的份上,放过他吧,老夫给你跪下了!”
其实上辈子我与沈眠订婚时,曾设想过,或许他爹娘看我出息了会与我认错,惭愧当初看走了眼,然而没有,我卷了沈眠私奔赴任,他爹娘寻到凉都,也像今日季太傅,觉得他们儿子被我坑了,跪在我面前,求我放过楚眠。
那时候我满腔意气,很不明白他娘为什么就是从骨子里看不起我,即使我在凉都做了个虽不大却也不小的将军,她还是觉得楚眠跟着我会吃苦受罪。
事实证明,他娘的直觉是对的,我给楚眠构想的种种,终究一样都没能实现。
我想扶季太傅起来,他攥着我袖子,就是不肯起来,我淡淡与他说道:“长宁的玩笑话我从未当过真,太傅亦不必当真。”
太傅忧虑道:“若是长宁……”
我接话:“若是长宁再写信来,我不会回信,实不相瞒,我已递了辞官折,不日陛下批阅后,我即举家搬离京城,此生再无机会与长宁相见,太傅可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