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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供奉章怀太子祠堂外的石墙被艳阳烘烤了一整天,月出初始,仍是暖而明亮。夕阳散尽,已近酉时,山雾寂静,像一张透明大布,被夜幕洗涤,褪下颜色,纯粹洁净。山水倒挂在夜空中,星斗如鱼,闪闪游荡,仿似天地只存一缝,镜衬相应,美不胜数。

    祠堂之内,黑洞悠悠,烛光暗淡,殿内画像高高悬挂,徒留四只倒影。

    卓雅得知老人年岁,不禁叹道:“呜!老先生要比我大一百岁呢,真是不可思议。”

    唐生哽咽再三,转念思索,镇定道:“老先生如此高寿,难道当年与我祖上章怀太子是旧故?”

    老人纹丝不动,声色跳跃道:“回殿下,老朽当年任东宫詹事,章怀太子在偶有见面,并不相熟,而太子亡故,老夫守祠已有五十年,与太子也算神交了。”

    唐生双眼一瞪,迟疑片刻,长揖而拜道:“后生无眼,失礼了,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人只觉鼻梁涩涩发痒,伸手抹去印堂酒水,放在舌尖舔了舔,满足笑道:“老朽宇文孝直,贞观十五年进士。”

    “贞观十五年?”唐生有些不知所措,噎了噎嗓子,威严道:“宇文先生替祖上守灵数十载,唐生定会上报朝廷,到时陛下必有重赏。”

    “殿下严重啦!老朽先不说,殿下若是诚心孝顺,今夜有所裁决,明日便当离开此地,进京面圣去了。”宇文孝直手指地面,说得一板一眼。

    唐生又是一惊,回头望向文若,见文若也是满脸错愕望着自己,当真被这老神仙弄糊涂了。卓雅不声不响走上前来,贴着唐生耳后说道:“这百岁老人说话颠三倒四,活像酒鬼,却能料事在先,难不成是个算命先生?”

    卓雅本是细语碎声,不料宇文孝直耳聪能听,笑笑道:“老朽一百多岁,再无这般能耐,岂不真成了人间恶鬼?”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支朱紫色葫芦,拔开盖子,自饮一口,润润喉头。

    “宇文先生,还请不吝赐教。”唐生虔诚,单膝跪在地上,低头求教道。

    “简单,简单,殿下无需行此大礼,若想官复原爵,只需进京面圣就是,何需顾忌那些?”宇文孝直啜了啜口中残留酒液,津津有味说着:“殿下父王姚州失守,皇帝暧昧不救,料敌我悬殊,再难归为版图。二十年前,老朽听闻西宁王治藩之谋,是以‘不屯兵以成藩,不积粮以供敌’,得皇帝首肯,如今身死报国,若说有错,那也是错在帝王。皇帝怎会有错?你父王忠烈,是皇帝亲侄,舍命守住朝廷颜面,皇帝再是无情,思定边陲民心,不会惩处,必会重赏于你。”说着,宇文孝直回过身去,指着殿外左手边方向,说道:“三日之前,老朽已书信巴州刺史,调人来遣,今日午时,刺史已派遣下人至山下,随时恭送殿下入京。殿下若信任老朽,今夜拜过祖宗,明日一早,便启程归朝,老朽余日无多,愿在此日日诵佛,为殿下祈福寿数。”

    “这。”唐生一时语塞,难以回答,皱眉看着文若,又望向卓雅,神色略显恍惚道:“宇文先生,容我三人商榷片刻,本王再行定夺。”

    “甚好。”宇文孝直喝下一口葫芦中酒,似睡非睡,顷刻又昏迷过去。

    唐生拉着卓雅文若,走出祠堂,文若卓雅方才也听了宇文孝直之言,皆各自思量。方才宇文孝直之言,文若反复思索,觉着并无破绽,自知时机已然成熟,再三思虑,上前说道:“兄长,请借一步说话,贤妹,请在此稍后。”说着,文若拉着唐生手背,出了祠堂。

    卓雅装作不以为然,也想上去偷听几句,无奈文若唐生走得太远,故而作罢。唐生与文若站在祠堂之外,头顶星空爽朗,唐生见文若眼中似有不舍,直言问道:“贤弟为何忧愁?”

    “兄长。”文若长揖哽咽,缓缓抬头道:“兄长既已脱险,不日返回长安,弟弟便要在此与兄长分别了。”

    “贤弟说的什么话?这是为何啊?”这两天下来,唐生所遇之事屡屡受惊,唯独此事,让他完全出乎意料,甚至有些气愤。

    “兄长请听我把话说完。”文若抬起头,望向皎洁白月,意味深长道:“宇文先生乃是高人,定不会加害兄长,方才所言,出于真心,合情合理,弟确信无疑。想在姚州时,弟身份犬马,蒙王妃破格信任,托付重任,已是心力交瘁,如履薄冰,如今殿下得以安身,王妃在天之灵得以宽慰,裴智也算不辱使命。承蒙殿下一路厚爱,以兄弟待之,裴智无以为报,然终归山野皮肤,志短才穷,不能与兄长一同进京面圣,兄长还是带上卓妹一起离去,裴智无能,只能到此为止。”

    “不行!”唐生瞪眼愕然,只觉鼻中堵塞,酸痛难当,抓着文若臂膀,半怒半求道:“贤弟何以如此?姚州落难时,我唐生对天盟誓,你我三人此生生死与共,永不相弃,就算贤弟无意朝堂,喜乐寄情山水,何不与我一同进宫面圣,唐生也好请尚药局御医为贤弟把脉,治好你这一身踉跄顽疾再说啊!”

    唐生颤抖双臂,愈是动情,文若越是愧疚,唐生不知文若心中苦短,文若之虑,自是无法体会,文若却知唐生担忧,深感唐生义重于天,不禁泪洒衣襟,不能自已,伸手握住唐生臂膀,哀叹道:“兄长日后为国效力,征战沙场,弟体虚羸弱,不懂武艺,无法常伴兄长左右,只能就此别过。唉!兄长不必担心,裴智老家还有良田百亩,黄金万两,足以富贵终生,兄长豪情壮志,弟亦不愿沾染祖上荫功,若是兄长二十年后,军功累累,出将入相,弟弟甘愿寄人篱下,与兄长日夜痛饮,把酒浮生,天下再无战事,四海得以升平。”

    “好!好男儿!贤弟说得好!”说着,唐生拍着文若肩膀,有感而叹:“好男儿志在四方,怪我不该这般婆婆妈妈,女人心肠,还是贤弟看得远,好!贤弟有言在先,唐生定不负贤弟所盼,日后贤弟若有难处,务必差人书信邠王府,我若不在长安,叔祖也会援助贤弟。”

    “弟远居庙堂之外,何来凶险?倒是兄长,身负家仇,胸怀壮志,侧居帝王之盼,位列百官当中,朝堂之上,尔虞我诈,不得片刻苟安。兄长魁梧力健,善马能骑,且遇事机谨,勇于担当,为大将之才,沙场风餐露宿,刀剑绝体绝命,然料敌预先,死难亦可避免,对兄长而言,朝堂之争,更为凶险难测,弟有一言,不得不说,望兄长时刻铭记。”

    “贤弟,请说,唐生一定牢记。”

    文若蹲下身,咬破食指,跪在地上,用血染出十六个大字。

    “朋党自挡,圣心无常?忠臣不终,死士不亡?”唐生俯下身,皱起眉头,念念有词,刚要开口问话,只听文若起身说道:“兄长为帝胄之后,朝中姻亲众多,朋党盘根错节,又逢盛世贤主,实则大幸大难,既是贤主,必酷于集权,防萧蔷朋党之乱,王侯亲族忠宠,亦不能幸免,万不得已时,兄长只得充作死士,置死后生,博取圣心,方可平安。”

    唐生听了有些难为,双眼有所余悸问道:“贤弟既知当今圣上是千古圣君,又如此通晓为官之道,为何不考取入仕,随我入朝,为圣上效命?”

    文若狰狞眉毛,本不欲再说,以免引得唐生多虑,心中所忧之事,唯有唐生安危,自语道:“曲览只是地方都督,就有那般难测的手腕,若兄长进了皇宫,强手如森,兄长直肠性子,如何自处,唉,多思无益,还是顺其自然吧。”想到此处,文若双眼深邃,眯眼说道:“兄长不必再劝,弟意已决,还望兄长多多保重。”

    唐生感激,单膝跪地,叩谢道:“贤弟,珍重!”

    文若扶起唐生,兄弟之情,滚滚于心,携手走入祠堂。待文若唐生回来,卓雅已是极不能耐,本想嚷叫一番,见两位哥哥都红了眼眶,心头隐隐发沉,便没再捉弄,皱眉迎上前去,伸手挡住二人去路,说道:“唐生哥哥,随我来,裴智哥哥在这儿等着就是。”

    文若通情达理,不问为何,抱拳诺下,转身走入祠堂之内。唐生已知文若要走,心中正是不悦,难掩失落道:“妹妹说就是,何必让裴弟走远?”

    卓雅不知二人方才说了些什么,心中也做好准备,绷着小脸,苦楚道:“妹妹是来与二位兄长辞行的。”

    “什么?你也要走?为何啊?”唐生木讷瞪着卓雅,一时语塞,不知所云。

    卓雅听出些蹊跷,见唐生失神落魄,索性说个透彻:“妹妹离家半年多了,也该回去看看,哥哥若是同意,妹妹明日便启程返乡,送二位哥哥一起下山,此事就不需告诉裴智哥哥了,若他日后问起,还请哥哥替我蒙混过去。”

    “妹妹怎能如此胡闹?到了长安,唐生只需吩咐车马,派遣下人送妹妹返乡便是,咱们一路走来,道路艰难,你叫为兄怎能放心啊?”

    “哥哥放心就是,妹妹在外漂泊已久,饿不死,冻不着,吃香喝辣,赛过神仙,不想被约束手脚,况且,妹妹命硬,百年蟒蛇都不能将我怎地,兄长又担心什么?”

    “够,够了!”唐生恼怒摔下身上铠甲,狠狠砸在地上,双眼血红,气得原地绕走几圈,不理卓雅,跑到祠堂殿中,将文若拽了出来。文若和卓雅皆是一愣,却见唐生突然双膝跪在地上,泪洒一片,慷慨说道:“唐生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我李唐子孙,这辈子,跪天,跪地,跪父母祖宗,如今,唐生父母皆亡,宗室落魄,此生落难之时,生不如死,只有二位兄妹不离不弃,舍命相保,方有今日,唐生知道自己纨绔,无德无能,兄妹若是嫌弃,唐生绝不强留,只恨兄妹与我出生入死,却不能共享富贵,如若封王封爵是这般无用,唐生宁愿不做这朝廷郡王,就此沦为一介庶民,又能怎样?唐生此生只愿与二位誓死追随,永不离弃。”说罢,唐生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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