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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筹来不少钱了。”郑梦境的算盘打得叮咚响。
商贾想要赚更多的钱,也更想让自己的孩子能有个好先生,考中科举。士农工商,能不能一跃登天可就看自己的子子孙孙了。眼前有个大好机会在,机灵点的人一听就上杆子来送钱。
大儒轻利,可不会因为你家出多少束脩就愿意放下架子来授课。
郑梦境将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一回,还觉得不少地方没想到。“旁的东西我就不大懂了,此事你大可与徐驸马、还有你皇叔父一起商量个章程出来。你且年轻,不知事,徐驸马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事,你皇叔父也非寻常人,他们定能想出个好法子。”
“务必要做的尽善尽美!将那些人的嘴给堵上了。”郑梦境特地强调这一点。
顾家兄弟的东林书院是很厉害,在前世的时候最终搅起了一场大乱。
被关在天牢中的顾允成给了郑梦境灵感。顾家能做,自己就做不得吗?她不仅要做,还要做的比东林书院更好。
朱常溆听了母亲一番话,觉得深有所悟,“此事我先自己想想,待想的差不多了,再去寻徐驸马同皇叔父。他们也是忙人,万不能事事都与他们商量。”
郑梦境点头,“是这个理。”
若朱常溆现在是太子,或者已然登基为帝,底下人便是再忙也得先放了手中的事。现在他不过是个皇子,能不欠面子还是不欠的好。
连想带说了一大通,郑梦境也觉得有些累了。“你去好好想一想吧。我歇一会儿,脑仁疼得厉害。”
朱常溆当即告辞退下。走出门外的时候,想着不知道朱常洵现在身在何处,自己雕好的那一套木雕,也不知该送往何处。
郑梦境这一觉睡得很久,醒过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了。刘带金听见里头响动,便去撩开了帘子,替她穿上软鞋。
“怎得也不叫醒我?”郑梦境用手掩了打哈欠的嘴,“姝儿他们可都用过了?”
刘带金扶着她起来梳头,“几位殿下都用过了,同陛下一道来的。”
郑梦境朝吴赞女摆摆手,“不必梳发髻了,梳通了后随便扎成一束便行。”又问刘带金,“陛下来过了?什么时候?”
“娘娘刚睡熟了就来了,是陛下让奴婢们别吵着娘娘的。”吴赞女细细梳了几遍头发,挑了一根青色的发带给郑梦境束成一束,长长的头发垂在脑后,随着动作来回飘动。
郑梦境莞尔,“我呀,再下去真是要被陛下宠得没边儿了。”她又打了个哈欠,“都睡了这么久,竟还困。”
“睡多了便是越睡越困。”刘带金扶着还迷迷糊糊的她到桌旁坐下。
宫人们早在郑梦境梳头的时候就将小厨房里一直煨着的热粥摆好,另配了数碟小菜。
“陛下说了,娘娘睡晚了起来,必得进一些清淡的才好,万吃不得油腻。”刘带金笑得脸都红了,“陛下待娘娘可真心是好。”
郑梦境举筷,随意夹了一筷子小菜就粥咽下一口。“我就当清清肠子了。”
其实一觉起来肚子饿得不行。但为了身子想,还是少吃点为妙。
用了一碗鸡汁粥,郑梦境没敢去院子里消食,怕吵醒几个孩子。她让宫人们将灯熄了大半,在殿里头慢慢走了一会儿,就又躺下了。
午后睡的太多,再躺下想入睡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郑梦境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百无聊赖之下,她将朱常溆给自己的那个木雕兔子拿出来把玩。
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到底源于何处呢?
郑梦境将木雕兔子反复翻看,绞尽脑汁想要找到自己觉得奇怪的地方。
兔子落在了被褥上。
郑梦境自褥子上突然坐了起来,再也不敢去碰那兔子。
值夜的刘带金听见响动,从外殿举了一盏烛灯进来,“娘娘?怎么了?”
郑梦境慌忙道了声:“无事。”
刘带金想要撩开帐子的手停住了,顿了一会儿,将手重新收回来,举着灯慢慢退回外殿去。
外殿一阵窸窣声响后,殿中又恢复了平静。
郑梦境坐在床上,呼吸越来越急促。她闭上眼,让自己赶紧冷静下来。
月朗星稀,今夜是个赏月的好日子。但郑梦境却无心于此。她怔愣了许久,又将那个兔子重新捡了回来,紧紧握在掌心里。
褥子的锦缎被面被泪水浸湿了。郑梦境将头埋在包了被褥的膝盖上,无声地哭泣着。
之后几日都是相安无事,仿佛那一夜不过是落叶飘入水中,打了个旋就顺着水流离开了,连个涟漪都不曾泛起。
朱翊钧千挑万选了一个最近的日子,定下了封后大典。册立皇贵妃为新后的旨意随之送来了翊坤宫。
郑梦境跪着接了旨,起来后望着跪了一院子的宫人们有些茫然。她的耳中听着一遍又一遍的贺喜,都不曾断过。
朱轩姝的脸蛋红扑扑的,连带着朱常治也是有些激动。往日里最淡定模样的朱常溆也笑开了。
可那笑落在郑梦境的眼里分外刺眼。
“都起来吧。”郑梦境让自己尽量露出笑脸来,“今日有喜事,宫里各人都发些赏银吧,带金你去办。”
刘带金“哎”了一声,腰上挂着的钥匙响个不停。
得了赏银的宫人们吉利话一串串地往外蹦,平日里倒霉觉着他们话多,现在个个都好似话篓子一般。
郑梦境听不下去,径直回了里殿去。
朱常溆敏锐地发现自己母亲有些不对劲。他看了看一姐一弟,见他们还沉浸在欣喜之中,也不去打断,只自己随着母亲一同进了里殿。
天不知为何忽然变得阴沉沉的,里殿没有烛灯点着,几乎看不清人脸。宫人们都在院子里忙着接赏钱,一时也无人关心里殿的郑梦境。
朱常溆走到里殿,见母亲独坐在窗前。窗子没有关,大风呼呼地往里吹着,郑梦境挂在耳边的坠子被吹得不停轻响。
“母妃。”朱常溆试探着叫了一声,“你不高兴吗?”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本不该如此的。
郑梦境望着走近的儿子,心中好似翻了五味瓶。前世自己心心念念的就是成为皇后,执掌后宫,如今心愿达成,她却一丝都高兴不起来。
朱常溆斟酌了一下,小心地道:“孩儿恭喜母后。”
郑梦境看了他许久,“朱由检,恭喜你,如今心愿达成了。”
朱常溆浑身一震,说不出一个字来。
郑梦境收回了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在窗外。“我既为后,神宗定然会立你为太子。你自小惦记的事总算是成了。如今你高不高兴?”
朱常溆抖了抖唇角,“母妃说的什么,孩儿……不懂。”
“不懂?”郑梦境朝他讥讽一笑,“你会不懂?被人交口称赞的朱常溆也会有一日不懂旁人说的是什么?”
“在你眼里,我一定是个傻子,是不是?”
“没有,我从未如此想过母后!”朱常溆想为自己辩解,可心中的慌乱令他琢磨不出什么词来。母后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先前,就是前一日都没有半分异样。自己一直遮掩地好好的。
没有理由啊!
大风呼啸,将郑梦境方流出来的泪给吹干了。“我早就该想到的。溆儿出生时的模样,分明就已是没了。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又活了呢?你自小不爱与我亲近,不爱与洵儿亲近,偏喜欢上景阳宫去认识王淑蓉,又对朱常洛多番交好。”
“如今倒是明白了。你是朱由检啊,是王淑蓉的皇孙,朱常洛的儿子!你不与他们亲近,难道还要来亲近我这个杀了你皇祖母,害死你父皇的奸妃吗?!”
朱常溆慢慢靠近她,“母妃在我眼里从来就不是奸妃。”
“别靠近我!”郑梦境猛地转过来,脸上全是干了的泪痕。“无论我劝你多少次,打也罢,骂也好,你就是一心念着国本。因为你朱由检曾为帝王啊,便是重生一回,又岂会甘心屈居人下!”
“我真是愚不可及!”
朱常溆不再辩驳什么,“太皇贵妃是如何发现的。”
郑梦境抖着手,将那个木雕兔子从荷包里拿出来。她想扔向朱常溆,却到底还是舍不得,只死捏在了手心里。“当年朱由校因你肖龙,给你雕过一个木雕龙,你爱不释手,整日挂在脖子上。也许你已经忘了,可我还记得。有一回你来向我请安,那时候你还没多大呢,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我见那龙小巧可爱,就问你要来看了一回。”
“这兔子的耳朵,与那龙的耳朵,是一模一样的。”郑梦境的语气越来越轻,带着几分对前世的怀念,“朱由校的木工伙计巧夺天工,你是学不来的。但那龙是你日日随身带着的,自然熟稔无比,在雕的时候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你也莫要说是从旁人那处学的,你心里明白,朱由校的手艺,普天之下就没人会。”
那晚发现的时候,郑梦境只觉得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可将往日的事情一件件地细想起来,再大的巧合也不过如此。自己既然能重生,为何旁人就没有这个可能。
她将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当作是亲生子,疼爱了十几年。以往的那些愧疚现下都成了茫然。
说发现了真相后对朱常溆不再疼爱,那是假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自朱常溆不知为何念头拐了弯,不再亲近景阳宫那头,他与朱常洵和自己的关系就一日胜过一日。可要说同过去一样对他再有如亲子一般的疼惜之意,郑梦境自觉也难以做到。
“倒是可怜了洵儿,两次都是因你而亡。”郑梦境冷笑,自己可真是引狼入室,一次又一次地害了自己的亲子。
对于前世,朱常溆并不做反驳。前世的他性子不好,朱常洛的后宫常年由东西二李把持,登基后又有魏忠贤的紧逼,多疑的他的确有害死朱常洵之嫌。朱常溆心里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怕自己疑心太重,容不下福王的妻儿,朱常洵一定会和福王妃同福王世子一起逃出洛阳。
可如今自己早已洗心革面。
“母后,我说过,我会保住洵儿的。”朱常溆慢慢地跪下来,膝行至郑梦境的身边,“前世做错的事,重来一次再来补偿,就真的不行吗?”
郑梦境不敢去看他,生怕自己软了心肠,“可洵儿已是为了你的太子位给逐出了宫。那日林镇抚入宫你也是在的,怎得?都不记得了?”
“母后,你信我。”朱常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住郑梦境的裙裾,“我一定会保住洵儿的。”
郑梦境静默了许久,睁着一双赤红的双眼看向朱常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眼鼓足了她多少勇气。“我怎么信你?一个亡国之君,何来的信用?难道你要让我再一次亲见大明朝灭国一回吗?”
曾为大明后主是朱常溆心中最大的痛,但他此时并不反驳,只手下抓紧了郑梦境的裙子,用力之大,令织金裙上真金捻成的线都断了几根。“我以前曾也这般想过,所以一度想要放弃,听母后的话,乖乖就藩,安心做一个藩王。可洵儿对我说,以前错过,不代表以后还会犯同样的错。”
“正因为我曾为后主,所以才更该将大明朝给救回来,不是吗?母后不也为了能挽回颓势,一直都在努力吗?”一直得不到郑梦境的回答,令朱常溆很是绝望。他最后一次做出努力,在郑梦境的腿边轻轻道:“母后,就连信我一回,都不能够了吗?”
郑梦境泪涌而出。
“没有人比我和母后更明白日后会发生什么,难道我们不该一起联手,将所有的劣势一扫而空,重回大明盛世之时?”朱常溆别过头,泪水滑落下巴,“我不奢求母后在知道一切后将我当作亲子,便是拿我作一个非亲生的太子看,若有不轨之举,大可、大可……”
郑梦境擦干泪,“待你坐稳了太子位,我还有什么法子将你拖下来。”她无奈地道,“谁来继任大统?将洵儿再次召回来吗?还是推治儿上去?”
自己两个亲生儿子,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为帝的资质。
“你起来吧。”郑梦境别过头,“往后……好好待神宗同我的孩子。”
朱常溆照旧跪着,并不起来,语气坚定地道:“那是我父皇和我的手足。”他向郑梦境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你是我的母后。”
“这一点,再也不会变了。”
郑梦境摸了摸自己的跳得疯狂的心口。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软了。
“便是往后我再不能将你作亲生子,你也还认我?”
朱常溆平静地道:“只愿母后能助我一臂之力。旁的,我再不敢多求。”
“多年下来,你将自己认我作亲母侍奉,我又何尝不是把你当作亲子相待。如今造化弄人,可、可感情到底还是收不回来的。”郑梦境将他扶起来,“你我也许没有做母子的缘分。可你……与神宗的血脉之连却不是假的,便是看在他的份上,往后……”
朱常溆反手握住她的手,“母后说的,我全明白的。”大明朝是朱家的天下,他也是朱家的人。
“去吧,好生歇着吧。”郑梦境将自己的手从朱常溆的手里抽出来。
朱常溆面对背对着自己的郑梦境,恭敬一拜。在即将走出里殿的时候,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在我心里,母后早就是我的生身之母了。”
郑梦境没说话,听着朱常溆离去的脚步声,脸上的泪成串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