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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取出袖中木盒,将花旗锁拿在手中,指尖点在背面的四句诗字上,循着刻痕摩挲,缓而有力。须臾,将锁底翻转而上仔细观研,又一个个的拉动八个圆珠,却发现每一条扣链皆与锁身一体而铸。
他脑中蓦地想起温太傅对字谜的解释,气息一沉,再次翻看背面诗句。半刻间,他眼廓骤紧,薄唇轻启,气息与双手频频颤动,映着窗格的莹润脸庞恍然愤然之色交替,逆光下颇为诡异。
原来这把锁根本没有机关。
“果真是惑人耳目。”他哑然失笑,喃喃自语。
掩闭的殿门上,回形的明瓦,映出小黄门的黑顶巧士冠与清瘦的轮廓,接着便传来尖细的嗓音,“殿下,皇后娘娘驾到。”
穆珩惊醒般侧头看向大门,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迅速将锁放回盒中,转身急急走向寝室,将木盒藏于枕下,理了理衣衫,出来迎接。
皇后一身绣凤霞裙,手挽屺罗翠软纱,螓首蛾眉,凤眼媚中含威,如云的两鬓嵌着金箔熔制的牡丹花钿,乌髻上凤钗来回摆荡,于春光下漾出灿灿金辉,娇艳胜繁花千朵。
穆珩入得院中,看到莲步愈近的母亲,金锁背面的四行诗句在他脑中乍现,脚力蓦地一软。他赶忙敛定心神,稳住险些显露蹒跚的身影,复扬眉展颜疾行行礼。
皇后快步上前托住行礼的儿子,握住儿子的手上下打量,如花的笑靥溢满疼爱。
穆珩拉着母亲的手进殿入座,笑道:“母后的头疾好些了吗?”
皇后点点头,抚了抚仍在涨疼的鬓角,无奈道:“无法根除,只能缓解。”
穆珩面露愧色,轻轻一叹,道:“孩儿不孝。若可以,母后的头痛,孩儿愿尽数承受。”
小黄门奉上一盏石南叶茶于皇后侧,一盏顾渚紫笋于太子侧,躬身一礼,悄然而去。
皇后垂眸瞧着两盏色香截然不同的茶汤,端起近身的浅尝一口,温婉笑道:“母后知道你向来纯孝,不必自责。”
这句往日也曾说过的话,今日穆珩听了颇觉言有所指。他静观皇后举动,心澜翻腾,垂眸不语。
皇后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身缓缓转动,似观赏,似隐思。沉吟须臾,她嘴角笑意更浓,抬眸盯着穆珩双眼,柔声道:“知母素有头疾,命人常备此茶,我儿有心。今日的课业是不是也这般用心?太傅讲了些什么?”
穆珩摇摇头,淡淡道:“今日向太傅告了假。”
皇后笑意微敛,眉心一蹙,“为何?”
穆珩的臂腕在圆滑流光的扶手上轻轻一搭,挑眉笑对,“儿子今儿个欲排演,请了表哥来。”
皇后放下茶盏,底部重重顿在桌面,正色道:“怎还这般贪玩。若被你父皇知道,定会严斥责罚。你已舞象之年,更为储君,应当收敛心性,多谋军政要事,怎可玩物丧志。你可知当下朝中局势波诡云谲、剑拔弩张,你的……”
穆珩敛笑打断,神色讪讪,“知道。今日表哥亦如此说。所以儿子取消了。”
“取消之后呢?”皇后紧盯着儿子的脸,瞬也不瞬,似要将其看穿。
穆珩迎上母亲灼灼目光,“去了睦元阁,见了司徒珺,见了很多新奇玩意儿。”
皇后气息一滞,覆在腿上的手轻颤着攥紧柔顺的裙缎,目光深了几分,“怎会突然去见他?你自己去的吗?”
穆珩将母亲细微的举动分毫不差的看在眼里,心中寒意渐扩,面色平静无波,淡淡道:“还有阿鸾。”
“果真是那小蹄子教唆。珩儿,母后早就说过不要再与穆鸾接触,你怎如此任性。那小蹄子……”皇后侧首移视,微眯的双眸厉光一闪,话带阴狠之气。
穆珩拧眉盯着母亲冷戾的侧脸,再次打断,“是儿臣自己想去见识见识。与阿鸾无关。母后不要再责恨她了。”
皇后猛然回顾,音调骤高,“见识?一个战败国送来的质子有什么可见识?那小蹄子究竟哪里好,值得你不惜顶撞母后去维护?”
穆珩微愣,旋即离座,提裾跪地,垂首恭谨道:“儿臣自觉未有顶撞。若母后认为有,便是儿臣的罪过,请您责罚。只是,太傅教导儿臣君诚无欺。儿臣亦认为对亲近之人尤应如此。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不欲推责。”
皇后惊异地观罢穆珩的言行,红唇轻动,欲言又止,靠着椅背,闭目揉了揉额角,神态露着颓然与疲惫。
静默片时,她重重一叹,睁开眼,起身扶起穆珩,语调柔和许多,“是母后言过,起来吧。”
皇后没有重回座位,站在穆珩身前,恢复初谈时的笑颜,“你说去司徒皇子那儿见识。见识了什么?”
穆珩面露赞色,恢复往日潇洒神态,兴兴道;“他是机关巧匠。阁内二层摆了许多精妙的物件,都是儿臣此前闻所未闻的。临走时,他还送给儿臣一个机关花旗锁作礼。”
皇后眉梢一挑,道:“哦?在哪儿?给母后也见识见识。”
穆珩轻“啊”了一声,略显遗憾,复又唤来小黄门,对皇后道:“儿臣玩了两回,觉得无趣,便给了阿鸾。母后想见,儿臣这就去要来。”
皇后见儿子这般泰然坦白,高悬的心石渐渐沉落,辞退领命前往霸王府的小黄门,对穆珩莞尔道:“罢了。母后对机巧之术无多兴趣。”言此,顿了一顿,轻舒口气,抬手整了整穆珩脖领,拈了拈微有濡湿的内侧,狐疑地看着穆珩,目光探究,“惊蛰未久,殿内清凉,怎会有汗水?”
穆珩抬手摸了摸,淡然一笑,道:“儿臣在睦元阁玩的尽兴,徒步回宫未几,必然。”
皇后温柔地看着穆珩好一会儿,方开口:“尽兴后定会疲惫,歇着吧。母后回了。”
穆珩欲亲自相送,却被皇后回绝,只听她语重心长的说:“常言道,母子连心。母后所有作为皆是为你的将来筹谋。珩儿,你要体谅苦心,也要懂得争取。”
穆珩点头应下,静立门扉,目送皇后婀娜身影消失,才转身信步椅前,颓然坐倒,怔怔地盯着前方,身姿僵硬,脸色一点点苍白。
呆楞半晌,他伸手去取桌上的茶盏。碧色茶汤早已凉透,乳花亦破。他喝了两口冷茶,视线回落在茶盏内壁的圈圈幽蓝瓷纹,只觉得它们如一只只鬼眼正窥视自己,顿时头皮发麻,扬手便将茶盏摔出。
他起身绕过碎瓷与地面,走进寝室床边,取出木盒,拿出金锁,静静端详半刻,忽而狠狠地将其掷在地上。金石碰撞,激荡心房。
他向那日光投进处缓缓行了两步。
此刻,窗外日渐西斜,晚照方好,光色徐徐铺展,如流丹,如吐火,映出他一双冰凉森森的暗黝瞳仁。
他半张面孔被夕阳映得血红,半张面孔被屋内的阴影笼罩,血色异分的双唇轻轻合动,为那诡异的面庞再添一分狰狞,“阿鸾,我是应谢你,还是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