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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便是一整天。
我不动,也不痛。
母亲不知何时走进来,问我为什么要放弃读书。
“考上平京大学不是你的梦想吗?”
我轻笑:“不是。”
我根本就没有梦想,当初想念平京大学,也不过是因为,想带你离开安城罢了。
她在我身后沉默,而我也不曾扭头去看她的表情,我想全都无所谓了。
生与死,非人为可以左右。
我又默算着时光,离方荷死亡也不过只剩三天了。
我特意走了一趟平京,收集了很多消息,关于四大家族。
等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搞清楚时,也正好得知了方荷失踪的消息。
是失踪,不是死亡。
我的第一反应是去查岑天,结果不出所料,他从这时起就已经变得可疑。
突然,我有一个大胆惊人的猜想。
方荷根本就没有死,她变作了另外一个人,岑天的未婚妻。
那个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女人。
然而更深的秘密,我却不想再去挖掘了。
我明明已经病好,却总喜欢住在医院里,因为这样就可以避免,我的旧主每天催我去港城上任。
母亲似乎很担忧我的状况,她每天花大量的时间来陪我,然而我觉得我并不需要。
我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良好。
“可可,妈已经和你爸爸离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异常平静。
“嗯。”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我问她,但也没指望她回答。
可谁知,她竟然走到我轮椅前蹲下,拉着我的手说:“我想回史家。”
“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她竟然想回平京城的娘家,这让我着实感到意外,因为据我所知,祖母并没有放弃给她牵线。
“为什么会突然想回平京?”我不解。
她略微犹豫了下,解释道:“我觉得你需要亲人,这么多年以来都是我忽略了你,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
我有些错愕,摇头拒绝她。
“你不必为了我委屈自己,其实我没有亲人也一样能好好活着。”
“可可。”她突然变得有些严厉,有些我说不清的难过。
“和我一起回家吧,好吗?”
其实我并无所谓。
既然她说想回,那便回吧。
只是港城的旧主又来催,我并没在平京呆太久,便以出国留学为由,悄悄地前往了港城。
其间我一直关注着国内的消息,因为我还没有忘记,国内很快便会陷入战局。
而港城,也是永远不变的繁华奢靡。
后来战事起,平京城也乱作一团,我在海外做了安排,将史家大部分亲眷都接到了国外。
而这时,我在港城从业的事情也彻底兜不住了。
很多年了,我没有见过母亲发狂时的样子。
她很愤怒,也很失望,但我想她更多的,大概是自责。
这番场景我想过无数回,却最终也不知该如何挽回。
我辞去了港城的职业,却又再次陷入了迷茫,好像世界之大,我竟无以为家。
鬼使神差地,我又回到了平京。
我也没有想到,我又会遇见傅明轩。
还是同样的地点,但我这次没有犹豫丝毫,我没等他的酒杯拿起,便已经拎了整瓶红酒,朝他走过去。
“一起喝?”我连招呼都没打,便自己取了酒杯,斟上。
他抬眼看见我时愣了一瞬,大概是没认出我吧,我变化巨大,我知道。
但傅明轩天生过目不忘,他收起惊讶,淡淡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平京城里已经乱起,大家都在逃难,也许我出现在这里,的确有些怪异。
但我绝对不会告诉他,我只是无处可去而已。
“你不也一样吗?现在前线战事那么紧,你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喝酒。”
傅明轩皱眉看了我一眼:“能不提这些事吗?”
他下巴往桌上抬了抬,似是不悦道:“找我喝酒就只拿这么一瓶吗?”
我笑,笑着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击掌三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今晚的酒水我全包,大家尽情喝。”
客人们欢呼不已,侍者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傅明轩凝眉看着我:“你真是胡可?”
我斜他一眼:“如假包换。”
他没再说话,只顾埋头痛饮,我想他大概真是伤心,喝下去三瓶都不见醉态。
那就再来三瓶,我把侍者叫了过来。
“上最烈的酒。”
傅明轩仿似没有听见,我也觉得他可能一直在走神。
我们都是失意人,举杯对饮,不必多问。
烈酒果然是烈酒,一盏下肚我便有些烧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去冲把脸。
却突然听见傅明轩问我:“你当初,为什么要劝我别再冲动?”
他说的是毕业晚会那次,我进走之前,随口提点了他一句。
至于原因,好像连我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于是我胡诌,拍拍他的肩膀:“怕你抵挡不住诱惑,被人一撩就随便酒后乱性。”
好像是有那么一出吧,我记得。
前世的时候,傅明轩在夜总会里,抱住了那个眼睛酷似方荷的女孩儿。
“嘁——”傅明轩耸肩甩开了我的手,语气不屑道:“这世上还没人能撩得动我。”
“嘁——”我更加不屑,我明明都亲眼见识过了。
“你嗤我?”傅明轩不悦地抬眼,盯着已经站起的我。
我垂眸,恰好看见他轮廓清晰的脸,酒劲上头我身体莫名有些发飘。
我看着他大脑空白了三秒,然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栽他身上,顺势吻住了他。
感觉他身体僵住,抬起手臂似乎是想将我拽起来,但又不知道为何,他最后没有动作。
我想我的吻一定没什么技巧,因为他真的全程岿然不动。
连一点生理反应都没有。
而我吻得昏昏欲睡,结果我也真的睡过去了。
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我躺在陌生的房间里,洁白的床褥,并不是我的风格。
我头沉痛的很,揉着额间检查自己的衣衫,被换过。
耳柜上放着崭新的衣裙,我自然也不会客气,换好衣服走下楼,正好瞧见傅明轩。
我一脸淡然,我信他不会对我做任何事,但我比较关心,我昨晚的账结了没有。
“你看见我的钱包了吗?”
其实我穿不太惯这样的长裙,他盯着我看时,我总觉得哪里别扭。
“在桌上。”他随意给我指了一下,之后便没再抬眼。
我走过去拿包翻看,里面的钱竟然分文未少。
“怎么,昨晚是你替我结的帐吗?”其实我有些生气,因为我说过了,昨晚的酒水我全包,他却截了我的面子。
傅明轩漫不经心地回我:“是你包里的钱不够,我才替你垫上,账单在你钱包夹层里,回头记得还我。”
他连头都没抬,我仍觉得微囧。
“行吧,回头我派人给你送来,哦对了,还有这件裙子呢?”我拎了拎裙摆,问他:“多少钱?”
他总算抬眼,可眸中却又化不开痛:“裙子送你了。”
我想这大概,可能是准备给方荷的吧。
那正好让我穿走,你也不用再看着它哀伤。
我不再多言,拿起手包便离开了傅家。
然后我,发现自己又无处可去了。
“号外!号外!江川沦陷!江川沦陷了啊!”卖报的男孩儿从我飞奔而过。
我突然在想,他究竟懂不懂,什么叫江川沦陷?
我仰首看天,阴阴沉沉,一行字无端地从我脑海中冒了出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白皙细嫩。
然而这也无法掩盖,我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枪法。
我何不去上前线呢?既然我的人生找不见方向,那么死在战场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这一个念头,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入伍参军了。
而我的母亲,这次竟然没有责怪我。
她只说,如果我死了,她一定来陪我。
我笑着说不会,我一定活着回去。
战争总是很残酷,陨落的都是一条条年轻鲜活的生命。
每一场战斗,都是再与死神搏命,我愈发懊悔曾经,竟然觉得生死无谓。
活着,是件多可贵的事。
我经历了两年的漫长岁月,履立战功,得获提拔成为了一名中将。
而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直属上司竟然会是傅明轩。
我见他第一面时便蹙眉,我请求调岗,因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好像还欠着他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当初我投身军营时,已经散尽家财去捐助前线战士。
我怕他如果突然管我要钱,而我又还不上的话,我会在他面前永远也抬不起头。
傅明轩听了我的调岗理由后冷冷一笑:“我管你要钱了吗?”
我回得坦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可下一秒我又不得不萎:“但我现在没有钱,无法在你面前理直气壮。”
他很愤愤地点头:“你要欠债还钱是吧?”
我挺立着军姿回答:“我很想还,但是我现在没钱还。”
“没钱还好办,拿你自己抵债吧。”
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我是绝对不会拿自己性命抵债的。
活着多么不易。
“我想我还是调岗吧。”我很不死心。
房门砰一声被摔合上,我见傅明轩还把门反锁了。
我当即把手伸向腰际去摸枪,我还不想就这么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但可惜他动作比我快,我子弹还没上膛,弹夹就被他卸了。
“求你别杀我!”为了活命我是可以下跪的,只是我到底没能跪下去。
“你脑袋被门夹了吧?”傅明轩把我拎起,又按在了他的桌上。
我满目不解,又有些纠结,如果我大喊救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救我。
我只是失神的一刹那,他的手已经伸向我的领口,正在剥我的扣子。
“你要做什么?”我有些愣。
他动作没停,很随意地回我:“收账。”
“可我身上没钱!你搜也没用!”这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他怎么就是记不住。
他很愤怒地瞪了我一眼,跟着又吼了我一嗓子:“肉.偿你懂不懂?!”
这个我当然懂,但是傅明轩你脑袋被门夹了吧?
“那么多钱,我得偿到什么时候呀!我不干!”
我朝他身下踹去,却被他夹住小腿,只能单脚站立着。
“由不得你。”他说这话的时候,让我想起了一种动物,苍狼。
我只能说,过程并不美好。
“你竟然是个童子鸡。”事后,我忍着痛斥责他。
其实,我很嫌弃,他技术完全没有水平可言。
他盯着床单上的血渍沉默了一瞬,回我:“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是……”
他的语气和我不一样,我听得出来他在愧疚。
但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所以我可以一次性还清你的债了吗?”
他盯着我看,却没有言语。
“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啊。”
他还是没有反应,但我却舒了口气,因为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惦记着欠他的那笔钱了。
我们之间,就只剩上下属的关系。
后来战事平息,他安排我跟随第一批军队撤离,我没有拒绝,甚至连留下的念头都没起一下。
因为我发现,我好像怀孕了。
这事被我掩盖地死死,我甚至连个大夫都不敢去瞧,直到抵达平京,我所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飞去海外。
可我又想起上辈子,刚飞出国境就被袭机的经历。
无奈我改乘了客船。
这样晃到海外时,我其实都已经很显怀了。
母亲见我这样就一直追我,可我却从未想过要将傅明轩的名字说出来。
我只说,孩子的父亲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母亲哭,我便安慰她,没关系,还有孩子。
半年之后,我平安诞下了一子,我给他取名叫胡安。
他和傅明轩长得好像,我想如果有人见到,一定能一眼认出。
我不得不开始担心,史家这边,认识傅明轩的人并不在少。
无奈,我刚出了月子就要带着孩子跑,自然是回我的老根据地,港城。
在我刻意的掩藏下,孩子又安全地长到了两岁。
然而我依然不能放心,因为他真是和傅明轩越长越像了,偏偏港城中,傅明轩的名气响亮。
我感觉自己又无家可归了。
而且胡安也到了上学的年纪,我开始四处搜索,哪里有条件安适的落脚之地。
最后我选定了俄国的宁湾,临海乡村,人口稀少,距离港口也近,方便我们随时转移。
我把港城的家产变卖掉,几乎全部存进了钱庄,只带了一小部分,和孩子搬去宁湾。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就因为这一次存款,我会被傅明轩找到。
那时候我的新家已经建成,我只请了一对当地的老夫妇做仆,我用大部分的时间接送孩子上学,陪着孩子玩耍。
我想我一生,都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可是傅明轩的出现,将这一切打破。
“如果我不来,你还想带着我儿子藏多久?”他很生气。
其实我能理解,我生的时候就知道,我必须悄悄的生,不能给傅明轩知道。
我本以为能掩盖一辈子的,可谁知他们俩会长得这么像,害我不得不四处躲藏。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明说了吧,儿子是我怀的,也是我生的,他姓胡不姓傅,你别妄想能动他一根寒毛。”
其实我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的,傅明轩是怎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当初我隐瞒了孩子的存在,他现在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胡可。”他突然叫我名字,用那种阴森的语气,踢碎了我院里的花盆,朝石桌边的我走过来。
我把孩子拉到身后,双手攥拳时时戒备着。
“你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我说得豪迈却也很怕死,尤其是现在。
他用愤恨的眼神瞪我,半天也不说话。
我觉得大概还有机会,噗通一声给他跪下:“求你放过我们母子吧。”
“我当初也不是故意要隐瞒的,怀孕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安儿他才两岁,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我保证将来也不会有人知道,请你相信我,我们绝不会再回中国……”
“胡可你说够了没!”他突然一声暴喝,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的眼眶有些红,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沙哑:“我放过你们,那谁来放过我?”
“我找了两年零六个月……”
“从平京一路追出海外,找到你们丹城史家,结果他们说你带着孩子走了,我他.妈当时连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
“我满世界的找你,你竟然藏在港城躲了我两年,你也真是好本事,能让大半个港城的人都帮着你隐藏身份。”
“要不是你把钱存进了我的银行,我看我这辈子都别想再找到你了!”
他说得我有点懵,让我很后悔离开港城了,存钱那段就不提了。
我抓住重点:“你找我做什么?”
当初他不可能知道我怀孕,我连医院都没进过。
“呵~”他怒极反笑,忍啊忍也没忍住。
凑近我跟前,呼吸喷了我一脸。
“我找你讨债。”他回得咬牙切齿。
我悄悄舒了口气,盘算了下我存进银行的钱款。
“我的存款都归你,这样够还债了吧。”
其实我还想说,当初不都已经肉.偿过了吗,怎么现在还来追债。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反正赚钱这种事对我而言易如反掌,就当是破财消灾,打发他走算了。
傅明轩把眼睛眯了眯,朝院外喊了声:“来人。”
涌进来一堆士兵,我当即变了脸色,抽中袖里的短刀,准备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但是……
我手腕被他攥住不能动了。
“给我搬。”他命令一下,那伙人就开始在我家里扫荡,连破碎的花盆也没放过。
“傅明轩你是黄世仁啊!不就欠你点钱嘛,有种你开个数,我立马还给你!”
“你洗劫我家里算怎么回事?!亏你还是个有头有脸的生意人!”
他好像已经不愿意和我说话了,冷冷瞥了我一眼,对我的质问无动于衷。
我对钱财向来漠视,他喜欢搬就搬吧,我拉着孩子进屋去取行李。
傅明轩突然冲上来,把我儿子抱走了。
我惊慌不已,安儿比我的性命还重要,我冲上去,撕打傅明轩:“你放开他!把孩子还给我!”
我不知道,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我打着他不还手,也不躲开,就那样一动不动。
原来我也会哭,也有脆弱。
“求你……”
他突然单手扣住我的后脑,吻了下来。
我的泪还在流,但我想我可能已经明白了什么。
但是傅明轩,我并不爱你。
我知道这世上最可怜的人,就是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你心里住着方荷,所以我永远都不可能爱上你。
虽然我是真的很同情你,然而却无关爱情。
“给我一个家,好不好?”他问我。
我点头:“好。”</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