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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走罢。”
宋明哲没有回答,墨玉一样的眼睛里是燃烧着的绝望,他用早已苦哑了的喉咙,说,“你知道我最后和祖父说了什么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是糟蹋自己,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心血把你踏进阎王殿的半只脚拉出来,你自己在往回走你知道吗?!”萧裕纯心头火起,手里油纸伞一扔,拦腰抱住宋明哲就要拖着他离开。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这几日都以薄粥度日的宋明哲那里是萧裕纯的对手,没两下就被拉扯的踉跄站立起来。
他低头,左近就是萧裕纯的手,此刻的宋明哲像是一头无处宣泄的兽,看也不看一口咬了上去。
萧裕纯闷哼了一声,血性上来,愣是没有松手,两个人以这样姿势,僵持在雨中。
宋明哲哇一声哭出声,毕竟几日辛劳,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脱力。萧裕纯轻轻拍着宋明哲的后背,风目潋滟里温柔层层堆叠,如同千层万层轻纱缠绵。
宋明哲几次敲门想要回家帮忙,一律吃了婶婶的闭门羹。
“我们家这么小的地儿,容不下您这座大佛。”婶婶的声音隔着门,都听得出疲惫。
祖父上山后再未见过婶婶和乾宝,宋明哲半天脸贴在门上,瓮声瓮气,“婶婶你好好休息,乾宝还小,让我去坐堂,家里好歹还多一份收入呢。”
对面久久无语,就在宋明哲窃喜或许是答应自己的恳请。乾宝稚嫩的声音传了出来,“希希哥,你赶紧走罢,不然娘又要生气了,”
乾宝的声音传过来的地方较宋明哲的身高要低,宋明哲半蹲在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
“希希哥,等娘消点气的时候,会帮你求情的,你别杵在门口了。”
宋明哲一声好尚未出口,眼底的泪水晃动着又要掉下来。
无家可归的宋明哲又住回了萧裕纯的小院子。和上次不同的是,之前吵着要好吃的好玩的宋明哲经常发呆,时常抱着手能坐在院子里看一下午的云朵。
不挑剔饮食,甚至到了饭点要人喊才拿起筷子长吁短叹,人眼看着就消瘦了下去,原本很尖的下巴轮廓更是明显。
萧裕纯并没有把他强留在院子里,但是宋明哲给自己画了一个看不见的圈,画地为牢,囚禁的是自己的心。
“随便。”“都行。”“你看着办吧。”宋明哲淡淡回答萧裕纯所有的问题。
萧裕纯把宋明哲按在墙上上下其手,觉得他的身体,他的心,都是冰冷的。宋明哲把头偏过一边,轻轻说,“麻烦轻一点。”
眉眼间的冷淡如同小葱豆腐一样一清二白,萧裕纯呼吸急促,恶狠狠瞪着宋明哲,砰一声把他扔在床上。
宋明哲认命闭上了眼睛,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他的下一步动作。
“你就这样糟蹋自己吧!”萧裕纯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宋明哲一个人坐在床上,坐到烛火熄灭,坐到夜深,坐到天明。
清晨,尚带着晨雾,宋明哲一身旧衣,赶在婶婶早上出门前堵住了门。
“婶婶!”他把半边身体塞进看见自己将要关闭的门里。“我就说几句话,”他哀求着,婶婶红了眼睛,手里的夜香到底没有泼上去。
“我会出去走走,等我回来的时候,定不会坠了百草堂的声名!”
婶婶注视着他的眼睛,想要一口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眼前却是浮现起他虎头虎脑的样子,讨好的跟在自己身后,“婶婶婶婶,我给你捶背你给我十个铜子零花好不好呀?”
待要唾在他身上,发现他一身俱是自己缝补过的旧衣,一家人灯下乐呵乐呵说古时纳的鞋底,秦氏刚刚硬起的心肠却是在再也硬不下去,她扭过头去,“哥儿想出去走走,就去吧……”
宋明哲笑容还未及落到眼底,酒窝尚未盛满笑意,曾经随时向自己敞开的大门,就当着自己的面重重关上了。
宋明哲摸着鼻子上的灰,回头看天,远远的云朵,稀薄的飘荡在空中。
“人走了?”锣鼓声中萧裕纯犹自不信,反复问了三遍,“可确认了,别是出去逛了逛吧?”西风眼睛从不远处何奇峰身上划过,“已经确认过了,几件随身衣物,一点散碎银两,还有主子上次跌断的扇子骨,别的什么都没有带走。”
萧裕纯把玩着手里千金一窑的海棠红钧窑碗,凤目闪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西风低头装死装深沉,主子带着脑子负责思考,西风带着手脚四肢负责行动就行了。
“你觉得他往哪个方向去了?”萧裕纯还不死心,又多问了西风一句。
“小东子说,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从一路向北唱到了大约在冬季。”
“……”难道宋小官人去了北方挖人参去了吗?
他们的方向却是猜错了,宋明哲坐在牛车里,嘴里叼着草,晃晃悠悠出了城门。他回头看着这个生养自己的地方,高高的城楼,陈旧的牌匾,青灰色铠甲的儿郎,在自己的视线里渐渐缩小。宋明哲对着城门外大喊了一声,“我走了!”山水间隐约听到回声阵阵,耳膜作响,却是无人应答。
能够告别的只有自己的过去,没有人送别,没有入口清冽的践行酒,没有长亭外的依依惜别,宋明哲干脆盘腿坐起,哼了不知哪里的小调,“从今儿起,看爷打马西行三千里,杯酒倾尽一碗底——”竟是越走越远,再也没有回头。
过去的年少轻狂,过去肆意玩耍的旧时光,那些胡闹虚度的日子,连着京城里吃喝玩乐无数的花样,统统被抛在脑后,终有一天将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