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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慢慢低了头,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泛起波光,睫毛垂下,挡住所有的情绪。心里像是住了一只刺猬,不能太用力的跳动,一用力,锐针会穿透她脆弱的心脏,可是那只刺猬根本不受她的控制,她在心里吼着不准用力,然而胸口的位置传来的疼痛却愈加清晰。
居然,还是会痛呢!
趾高气扬的女子恨恨离场,当然离开前不忘撂下狠话:“周子青,别以为你多了不起,你等着,我一定找一个比你强百倍的男人——”
周子青自然不会理会,转身坐下来,虽仍是笑着,然神色却有些急切的瞧着面无表情地安然:“安然,那个女孩……”
安然抿了抿唇,淡淡笑着截断他的话:“别,用不着对我解释。”
周子青脸色微变,似静了静气,才缓声道:“我妈说有事找我将我约过来,与那女孩逛街并非我本意,我原是想借机跟她说清楚——安然,要不要解释是我的事。”
“听与不听却是我的事!”安然脱口说道,却忽然有些懊恼。这感觉就像从前她与他闹别扭时他追着哄着她解释而她任性的与他顶嘴……
她深吸一口气,缓下心中的焦躁,淡淡道:“刚才那女孩其实很不错,你妈妈眼光很好。”
周子青却缓缓地笑开,凝视着她的眼黑亮的似带着奇异的光彩:“再好也不是我要的。”
安然竟不敢再与他对视,垂了视线。
服务生过来,询问他们需要什么饮品?
周子青给安然点了猕猴桃汁,他自己点了蓝山咖啡。服务生写好单准备离开时,安然出声叫住了他:“不好意思,请给我番茄汁。”
周子青面上的笑容微僵,在年轻服务生颇有些疑惑的注视下有些微的尴尬,“不好意思,请帮她换成番茄汁吧。”
服务生走远后,周子青看着低眉垂首的安然,他依然微笑着,轮廓分明的唇线在明烈的阳光下扬起一个角度,亮的有些灼人,神情语气皆是安然记忆中的模样。“怎么突然喜欢上番茄汁了?你从前连看到都会不舒服啊。”
安然厌恶一切红色的东西,没有道理的。便是一朵红色的花也会惹她不快许久,有一次他帮她买牙刷,太赶了随便抽了一支,回去后才发现是她最讨厌的红色,结果她足足两天没有理他。他心里却是高兴的,因为她对谁都一副文静温顺的好脾气模样,唯独会对他生气……
安然抬头,盈然浅笑,目光澄澈的望过来:“是啊。你看,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周子青面上再无笑容,定定的看着平静淡然的安然,目光渐渐地幽黑发亮,盯得人心里生寒。他看着她,缓缓地,沉声道:“没错,有些东西会变,然而有的,却永远也不会变。”
安然平静以对,唇角始终带着看似和缓淡然的笑意:“生命终结之前谈永远,不觉得太苍白了吗?”
永远,其实本来就是一个苍白的名词吧!什么东西能够永远呢?亲情?爱情?还是友情?
周子青欲要开口反驳,服务生送了咖啡与番茄汁过来,他闭上嘴。短暂的沉默,安然半侧身看着窗外,嘴角带笑,整张脸都融在金黄的光线里,轮廓柔软而模糊,是放松的毫不防备的姿态。
周子青忽然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或许安然自己都没有发觉,跟他在一起,她总是特别放松,除了他,她从不会在人前出神或发呆。
想到这一点,周子青便忍不住轻轻笑开。
安然淡淡瞥他一眼,不太明白原本还板着脸的人怎么突然就笑了。周子青见她看过来,笑着冲她眨眼,那笑容融合在阳光里,明亮动人。“或许别的人说起永远只是敷衍或者妄谈。而我……安然,你还不了解我吗?从前,你总说我是一条道走到黑也不会回头的笨蛋。真的,不记得了吗?”
安然顿时变了脸色,阳光好像在一瞬间失去了它的温度,店里的冷气也似一下子打的极低,冻得人心脏似都跳慢了两拍。
怎么会不记得?安然想,初到周家时,是几岁?十三岁吧。原本以为她跟安蓝会在孤儿院里长大,那一天,H城著名企业家兼慈善家周牧偕夫人视察她们所在的孤儿院,她是孤儿院里最大的孩子,便带头领着一帮小毛头列队欢迎。
看着一大群人走近,以及一台台摄影机器,她心里其实很不屑,这不过是有钱人打着资助孤儿院的旗号提高自己的知名度而已。却不料走在最前头的周夫人一见她眼泪就掉了下来,拉着她与安蓝不肯撒手。她才知道这个打扮的贵气十足的女人是妈妈的好朋友,只是各自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后,便再也没有对方的消息。
周夫人当场便对院长提出要收养她们姐妹,能被显赫的周家收养,向来疼爱她们的院长自然十分高兴,一个劲儿的感谢周先生感谢周夫人。安然乖顺的听着院长的教诲,目光似无意瞥过一直未出声的周牧,他一直看着她,目光深沉却笑出一脸慈祥的姿态,安然直觉是不喜欢那个人的。
可是,就如院长说,她刚做了心脏移植手术,安蓝的哮喘病一直需要药物来缓解控制,这对于孤儿院来说,无疑是重大的负担。权衡之下,她与安蓝当天便跟着他们回了周家。
平心而论,周夫人对她与安蓝确实是很好的,担心她们会不习惯新的环境,一路上将他们家的人口细细说了一遍,又笑说,子青那孩子若知道他多了两个妹妹,不知道得有多高兴。
那是安然第一次听到周子青的名字。
刚到门口,十八岁的周子青便小跑着迎出来。安然至今犹记得,少年周子青走近他们时,青春帅气的脸庞上的笑容灿烂过当天的太阳……
安然想,周子青一开始确实是拿她当妹妹看的,因为初初接触时,他以为她与安蓝是一样的性子。直到有一天,他下课后绕到初中部去接她与安蓝。
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已经懵懂的懂得喜欢或者爱慕男生了,周子青那时念高三,家世好,学习好,样貌好,还是学生会的主席,风光无限,爱慕他的小女生不计其数。她初转学到那所学校,天天与周子青一道上学一道回去,很快就有人弄清楚了他们的关系,请她帮忙转交情书的女生一拨一拨找上门。
她本就不是热情活泼的人,寄人篱下的心境也让她不敢行差踏错一步。虽然周子青很和气待她与安蓝极好,但她仍是小心翼翼不敢真的将自己当成周家人。她第一次被一个女生缠的没办法而将情书转交给他时,他连看也没看便叫她还给那女孩。安然便知,这个人其实不喜欢被人打扰,即便只是简单的书信。
以后再有人找她帮忙,无论对方怎么哀求,她也不肯帮。自然就有人看不顺眼,堵了她的去路言语极度不客气的指出她不过是被收养的摆什么高姿态等等,当然这些话安然听过就算了,但万不该,那女孩儿见她没反应,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辱骂她妈妈……
周子青赶来时,她正将那女孩压在身下,扯着对方的头发与对方厮打,那女孩叫喊连天,她却咬紧唇一声都没吭。最后是周子青上前将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个人拉开了……
她狼狈的跟在他身后往校门口走,其实当时很害怕。她很怕周家少爷会因此而厌恶她甚至厌恶安蓝而将她们赶回孤儿院,她甚至忍不住开口想哀求他……他走在前面,什么话都没说,她心中愈发忐忑。
周家的司机看见他们一前一后出来,忙将车子开过来,周子青却将他打发走了。冲身后的她招招手,她咬牙走过去,以为等着她的必定是一场教训。却不料他直接将她带进了学校旁边的小诊所,买了消毒药水将她手臂上、脸上以及小腿上的被指甲划出来的小伤口清洁消毒。
他蹲在她腿边替她小腿上的伤口消毒时,不知道想到什么扑哧一声就笑了,抬头看安然一副紧张又不甘的模样,将创可贴往伤口上贴好了才慢条斯理说道,我竟不知道我们家原来养着一只小野猫。
见他脸色尚好,也并不骂她,壮了胆子说,你不要告诉陈妈妈好不好?周子青于是问她与人动手的原因,安然低头想了半晌才轻声说,她骂我妈妈。
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正好掉在周子青还搁在她膝上的手背上。周子青站起身,摸一摸她的脑袋,什么都没说,便带着她回了周家。当晚周夫人看见安然一身是伤的回来,大惊,追问怎么回事,周子青云淡风轻的说,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擦伤的比较厉害。
第二天,周子青便放话,不准任何人借任何名义打扰安然,那与安然打架的女孩子没几天就转学了。也就是此件事后,她便明白周子青是真的在护着自己,相处起来就不似刚来时那样拘谨乖顺。他有心纵容,她当然不再客气,渐渐地,在他面前就再无遮掩,小性子耍脾气也只在他一个人面前……
十五岁参加夏令营,她因身体关系,本可以不去,他当时已经是大学生,自告奋勇要当她的家长陪她一起去。那是个不知名的地方,四面八方全是树,晚上他摸过来找她,说要带她去看星星,两个人瞒着老老师与教官偷溜出去,很不幸迷了路,山区的夜晚特别冷,他们在树林里转了半天也没转出去,她身体不好,冷的嘴唇都青了,他脱下身上单薄的衣裳给她套上,牵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一直走。当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她不知踢到了树根还是什么东西,往前一扑,他没拉住,她整个人便顺着小斜坡滚了下去,结果被卡在两棵树中间动弹不得。
他吓坏了,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想也没想跟着滑下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安然拉出来。她连惊带冻,身体很快扛不住发起高烧来,她知道若他继续呆在这里,他很快也会扛不住,便哄他去找人来救她。他却说什么也不肯丢下她去找人,冷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最后却忽然笑了,说,安然,其实想一想,能跟你死在一块儿也是很好的。
她当时已经快昏过去了,让他这句话气的清醒过来,直骂他是神经病,可也没有把他骂走。他握着她的手,黑暗中牢牢看着她的眼睛,他说,安然,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他说,我已经没法将你当成妹妹了。她流着泪问那你把我当成什么。他又笑,说,你是我的女孩……
安然后来想,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两个人虽极力瞒着周牧与陈佳琪,但眉梢眼角传递的东西,始终也没能瞒过他们吧。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不由分说的将他送到国外……
安然回过神来时,已经将被子里的番茄汁喝完了,她放下空杯子,吸管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杯底,并不抬头,淡淡道:“我已经不记得了。”
周子青唇边的笑容彻底冻结,“安然?”
“有些事情,忘记会比较快乐。”安然终于抬头直视他不敢置信的目光,缓缓站起身,近乎木然的说道:“我说过,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安然了。你也……忘了吧。”
周子青颓然的看着安然绝然的转身离开,突然连张口喊她的力气都没了,眼睁睁的看她走出门,看她消失在转角……店里播着音乐,一个小姑娘似忧似愁的唱着: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思念
眼中的星辰月光
消失在心中的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