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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之水冰冷刺骨,又十分幽暗,头刚刚没入水中,便再难见到照下来的天光,再略深一点,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凭着感觉摸索两侧的石壁下潜。
这潭水本就深得像是要直通九幽地府,如此一来,耗费的时间更是大大拉长,即便水流被避水珠的结界拦在外面,寒意依旧不屈不挠地渗透进来,还没潜到底,姜云舒就觉得手脚都快被冻僵了。
就在她的手指冰冷麻木得几乎感受不到两侧岩壁的凹凸起伏时,脚下终于传来了相对坚实的触感。
但这坚实不过是相对而言。
虽然比起无常形无定所的水流来说,它更牢固一些,可若与真正的地面对照的话,它更像是一滩又软又腻的烂泥,死死地巴住人的腿脚,仿佛要将人陷下去似的。
姜云舒恶心得一个激灵。
水中难以使用照明的火行法术,她只好弯下腰,用散发着微光的避水珠凑近脚下,想要看清地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看不打紧,她差点被吓得直窜出水面去——脚底下踩着的哪是什么烂泥,分明是层层叠叠被泡胀了的死尸,离她最近的那具,正用好像被抽掉了骨头似的绵软手臂缠着她的右腿,在避水珠的微光映照下,那张泡发了的大饼脸还对她露出了个鬼气森森的笑容。
姜云舒欲哭无泪,在心里骂了句粗话,奋力将腿从大饼脸的怀抱里□□。
说来也怪,水底的尸体虽然散发出无休无止地怨气,但却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或者威胁的举动,连他们随着水流招展的面条胳膊也荡漾得人畜无害,如同造型特立独行的水草。
姜云舒在腿上狠狠搓了几把,像是要把方才那种令人作呕的触感搓下去似的。随后,她闭紧了嘴,生怕稍不留神就尝到这锅“肉汤”的滋味,壁虎似的攀着岩壁,一路脚不沾地地往缝隙深处游去。
轻巧避过接连的湍急涡流之后,便发现,岩壁间的缝隙终结在一块白色的巨石前。
那块巨石表面平滑光洁,通体被幽幽荧光笼罩,连最微小的瑕疵也看不到。若是其中再多添几分灵气,说是女娲补天时剩下来的边角石料只怕都有人相信。
姜云舒围着巨石上下游了一圈,敏锐地在巨石右上角的位置发现了一丝灵力波动。
而且是似曾相识的灵力波动。
她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当初叶清桓会专门提到这个地方了。
那灵力给人的感觉与姜氏祖传的青阳诀心法虽完全不同,却又偏偏在某些地方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青阳诀心法凝炼出的灵力温厚平和,而这石头上的气息却阴寒暴烈。
姜云舒将灵力汇于指尖,半含戒备地轻轻按上去。
却没料到把巨石扔在这的人十分偷工减料,白石方一被灵力触动,光洁平整的石面上就如水波漾开般现出层层涟漪,令姜云舒颇想感叹她的好运气。
涟漪中心是一道石门,用手轻轻一推便豁然洞开。
姜云舒先是惊诧犹疑了一瞬,却转眼间就释然,她本来就想要入内探查,若到了此时才突然畏缩不前,未免也有点晚了。
可石门内部却与她所想的完全不同。
眼前并非地下或山核,而是一片暖阳融融、绿草茵茵的柔缓山野,有乡间牧歌从遥远处传来,风吹草低之时,隐约可见悠然而卧的几只牛羊……
这场景姜云舒极熟悉亲切,正是她年幼时每日所见。
她不由一怔,却立即想起了方才那些水草似的怨尸,脚步便迟疑起来,没敢立即往这看起来平静无害的地方走。
而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犹豫,面前的景象就变了,暖阳薰香不复,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略显湿冷的草木与青苔的气息,她面上微微一凉,竟见几点碎雪落了下来,远处的亭台楼阁也渐渐可辨,依稀是姜家冬至阁的风景,连后院灵池蒸腾而起的袅袅水汽都无比真实。
姜云舒这回就只剩下冷笑了,她觉得设计了这幻境的人是不是傻,能被这么粗劣的幻觉动摇心神的,还修个什么仙,趁早一头撞死得了。
幻境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屑,周遭景色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彻底褪了下去,只剩下一片弥漫的雾气。
姜云舒摸摸下巴,琢磨接下来怎么应对比较好。
可正当此时,她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了低低的一声轻笑,那声音极好听,清澈却不轻浮,松风夜雨般淡然而沉静,只有尾音微微上挑,又带出一点漫不经心的讥诮来。
随着那淡淡的声音,又好似有一缕清浅药香像是被雾气打湿了,愈发沉淀下来,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端。
姜云舒心底蓦地一窒,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明知这一切都是假的,却仍然差点忍不住冲到雾中去,而就在她生生刹住脚步的时候,耳畔骤然响起一声利器破空的锐响。
她不及思考,连躲避的动作都迟滞了一瞬。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只觉一股大力拖着她的腿往后猛地一扯,她一个趔趄,歪歪斜斜地退了半步,脚步还没落定,便有一阵森寒之气擦着她的胸口掠过,青鸾羽衣襟口微光浮现,随即又倏然恢复原状。
下一刻雾气消散,所有幻觉尽数破灭,姜云舒愣了愣,眼前依旧是那块白石头,定海神针似的戳在水潭底一动不动,并没有什么打开的洞穴,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被风压震痛的胸口,偏头望去。
——一枝足有竹杖粗细的玄冰□□戳在地上,将水底飘摇的绵软尸体牢牢钉住!
原来这水潭之中经久不散的寒气和层叠的尸体竟然是如此来的。
姜云舒禁不住有点后知后觉地觉得惊悚起来,方知道,世上最可怕的幻境并不只有“让人身处其中却无法识破”这么一种,眼下这个虽看起来粗劣简陋,却步步老谋深算,将人心之中的惊讶不屑乃至最后的松懈以及震惊全都玩弄于鼓掌之间,若非她恰巧向后错开了半步,只怕连青鸾羽衣也未必能护她周全。
她便有点头皮发麻,心里刚生出没多久的半瓶水晃荡般的自负被现实当头敲了一棒子,就如同烈日下的露水似的,倏然不见了踪影。
再一次按住白石时,那不知通往何处的入口才真正敞开。
姜云舒稳了稳神,谨慎地迈步进去,却见隐藏在背后的既不是原野庭院,也并不是房间或洞穴,甚至连称之为秘境都十分言不由衷。
寒潭之水被无形的墙壁阻隔住,从踏入洞口的那一刻开始,四周霎时间只剩下一片虚无的黑色,看不出天地界限,更没有任何景色可言,唯一点缀在黑暗之中的,只有天顶垂下的如若垂丝一般的光络,也就是透过这么一点微光,才能看到脚下绵延无尽的长阶。
姜云舒低头看了看避水珠,本应发出清光的明珠此时已然暗淡如鱼目,死气沉沉地垂在腰间。
而身后的石门也无声无息地重新闭合,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她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大概还没有无畏到愿意直接从这悬于虚空的阶梯上跳下去,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地收敛心神,沿着面前唯一的一条路往前走。
这鬼地方只有影影绰绰的几丝光,气息凝滞,无论是挥舞手臂还是行走奔跑都带不起一丁点风,更听不到任何声响,连踩在石阶上也没有真实的感觉。
同样的,周围虽然不冷不热,却绝谈不上宜人,反而像是根本不存在“温暖”或者“冰冷”的分别似的,让人心里陡然生出难以压制的空虚感。
姜云舒觉出不对,却又无处可退,只得加倍戒备地顺着长阶往上走。
阶梯虽陡,但几十阶爬上去却并不觉得丝毫气喘,只是快要被心里的压抑和空虚感憋疯,她站定下来,从手环里取出水囊往嘴里猛灌几口,想要用清水的甘凉来纾缓烦躁的心情。
然而,在连续吞咽几次之后,她的动作却渐渐缓下来,最终完全停住。
清凉滋润的感觉仍在喉间,但姜云舒却突然记起来,可吸取周遭水行灵元化为甘露的法宝“无尽盏”早已经被她和灵枢剑一起扔在了明珠岛上,自从进入秘境以来,她用的就只是普通的水囊,行到今日,其中存水早就一滴都不剩了!
——那她方才喝的又是什么!
她心中骤然泛起一阵不安,察觉到自己可能已再次陷入了一个幻境。
与方才不同,这一幻境是如假包换的杀人于不知不觉之间。
姜云舒虽说未必怕死,但却一点也不想找死,便一时不敢再妄动了。
她不知道现在究竟身在何处,也许是水底,也许是陆上,没准是哪个断崖边缘,底下还有一群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正等着她傻乎乎地自己跳下去,又或者正好相反,准备要她性命的妖兽正在距她不过咫尺的脚边垂涎,惟有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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