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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发现纪新雪身上的异常,自从纪新雪来到庄子后经常动怒,行事作风与从前相差甚多,加上纪新雪和虞珩没有特意瞒着他们来庄子小住的原因,他们才知道纪新雪可能被人暗算。
好在纪新雪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身边还有能让他改变主意的虞珩,这段时间虽然稍显情绪化,经常想什么做什么,朝令夕改犹如家常便饭却从未因此做下错事。
李金环等人本就没有虞珩和纪新雪相处的时间长,鲜少被纪新雪的怒火波及,也都能理解纪新雪是生病才会偶尔控制不住脾气,心中都念着纪新雪从前的好处,从未因纪新雪控制不住的情绪波及到他们而心生芥蒂。
他们还是会将封地所有的大事小情都细细的说给纪新雪听,但公主府的所有事都是虞珩在做主,这也是纪新雪默认的事。
如今纪新雪和虞珩都在,正好省得他们还要说两次。
自从地动后,江南商人留在安业的伙计就开始不老实。
京郊大营军卫发现江南商人开的笔墨铺子里的伙计经常带着大量货物去城北,离开城北时却两手空空。
将异常报给公主府后,京郊大营军卫奉命仔细的探查这件事,专门派人潜入城北,总算是弄清江南商人的伙计在耍什么花招。
江南商人的伙计带去城北的不是货物,是金银铜板和粮食,以此在城北放利子,不是京郊大营最开始以为的从地动后才开始不老实而是自从在安业落脚起就在放利子。
安业北城所有百姓都知道,在急需救急钱的情况下,可以去江南商人在县衙旁开的笔墨铺子求钱。
每借十枚铜板,下个月就要还笔墨铺子十二枚铜板,也可以手头有多少钱就还多少钱,没还清的钱到下个月会生新的利息。
北城百姓不是傻子,他们知道笔墨铺子虽然借钱痛快但利息非常高,但他们没有办法。
安业城内属北城百姓最为贫贱,他们的亲戚友人不是与他们情况相同,就是还不如他们,即使偶然有例外的情况,例外也会在离开北城后与北城的人断绝来往。
所以北城百姓急需用钱的时候,笔墨铺子是他们最容易的选择。
随着最开始朝着笔墨铺子借钱的北城百姓成功借钱抓药,救了老母亲的命,在规定还钱的时候没能还上所有钱,开始每个月陆续还钱,朝笔墨铺子的低头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不乏消息灵通的南城百姓和西城百姓。
纪新雪越听张思仪的话越觉得耳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相似的故事,“世上不会有白得的午餐。”
能不眨眼坑公主府九万两白银的江南商人不仅不是大善人,还是吃肉不吐骨头的贪婪之兽。
怎么可能容得下北城百姓欠钱不还?
张思仪听了纪新雪的话,满脸沉痛的点头,从袖袋中掏出一叠皱巴巴聚集汗味、霉味的黄纸递给纪新雪。
虞珩倾身手臂搭在纪新雪的椅子上,与纪新雪一起看黄纸上的内容
是个名叫周壮的人与笔墨铺子签订的协议,上面不仅有周壮和掌柜的手印还有安业县衙的盖章。
周壮向笔墨铺子借二两银子周转,从借钱之日起,每月向笔墨铺子还钱一次,每月的利息都是上月欠债的十分之一。
若周壮欠笔墨铺子的银钱累计到十两银子,此协议自动变为卖身协议,视为周壮与笔墨铺子的主人签订死契,非笔墨铺子的主人同意,终生不得赎身。
这张黄纸后面是周壮每月还款的文书,与头一张的协议几乎没有区别,同样是有周壮和掌柜的手印和安业县衙的盖章。
头一个月,周壮还六百枚铜板,仍有欠款一千四百枚铜板,上月利息二百枚铜板,总欠笔墨铺子一千六百枚铜板。
第二个月,周壮还三百二十枚铜板,仍有欠款一千二百八十枚铜板,上月利息一百六十枚铜板,总欠笔墨铺子一千四百四十枚铜板。
第三个月,周壮还二百九十枚铜板,仍有欠款一千一百五十枚铜板,上月利息一百四十四枚铜板,总欠笔墨铺子一千二百九十四枚铜板
第十五个月,周壮还了三十二枚铜板,欠款加上利息总共九千九百九十九枚铜板。
显然周壮已经放弃还钱,做好了在下个月成为江南商人签死契仆人的准备。
纪新雪久违的觉得头昏脑涨控制不住脾气,仿佛他之前喝的那些又苦又涩味道说不出诡异的解毒汤药都白遭罪,抬起手就要往桌面上砸。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仅仅是前三个月,周壮就要多背负五百零四枚铜钱的欠账,比他总共欠钱的四分之一还多。
从第五个月起,周壮每月的还钱数量开始变少,日益减少的利息猛地窜了上去,很快就超过周壮每月还款的钱数。
也就是说哪怕周壮每月都在竭尽全力的还钱,因为高额利息的存在,他欠笔墨铺子的钱仍旧越来越多,早晚都会成为江南商人的死奴。
虞珩及时伸手接住纪新雪携着震怒砸向桌子的手,低声劝道,“莫要因为他人的错处与自己过不去。”
纪新雪明亮的凤眼瞪向虞珩,另一只手中的黄纸甩的飒飒作响,咬牙切齿的道,“周壮只欠笔墨铺子二两银子,在十五个月中至少还给笔墨铺子三两银子,最后却成了江南商人的死奴!”
江南商人通过十五个月的时间,白得至少一两银子外加一个死奴。
按照张思仪话中的意思,周壮在安业百姓中不是个例,整个安业不知道有多少个‘周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欠债越来越多,绝望的等待成为死奴。
纪新雪难以想象周壮在第十五个月还给笔墨铺子三十二枚铜钱,拿走他已经累计欠债九千九百九十九枚铜钱的记录时在想什么。
是想最后一个月要如何陪伴家人?
还是在揣测死奴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会不会有如同周壮这样的人,在每月还款追不上利息的时候生出让家人也去找笔墨铺子借钱,先度过危急的想法?
虞珩动作轻柔的顺着纪新雪的脖颈顺到脊尾,柔声安抚纪新雪,“我们可以惩治江南商人,处理安业县令,让安业内再也没有这种高利。”
纪新雪紧闭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强行压抑越来越汹涌的怒火。
凤郎说的对,当务之急是阻止越来越多的人成为死奴。
“那些成为死奴的人如何了?”纪新雪哑着嗓子问张思仪。
张思仪犹豫了会才在虞珩催促的目光下告诉纪新雪真相,语气难掩沉痛,“他们被送到南方,再也没有回到安业,也从未托人传信回来。”
死奴和普通奴仆不同,普通奴仆只是低人一等,死奴甚至不能算是人,他们只是主人的财产。
无论主人对死奴做什么,哪怕是活生生的抽骨剥皮,当地官员都无权过问。
当年武宁帝登基时,想要废除死奴,已经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却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武宁帝动他们的‘财产’。
哪怕世家在武宁帝和乾元帝手中败落,乾元帝再想起母亲的遗志,想要废弃死奴时,仍旧遭到了巨大的阻力。
不仅传承数百年的世家享足了死奴带来的便利,刚从虞朝开始发家的勋贵和朝臣也不愿意平白损失‘财产’。
最后,乾元帝和朝臣们各退一步。
乾元帝没有禁制‘死奴’而是下达新令。
只有家中无产之人才能成为死奴,这个‘产’包括自己和直系亲属的房屋、土地、店铺、如牛、马、羊、狼等动物也算。
但凡一人成为死奴,其三代亲属皆要服役两年。
八岁以下者不可为死奴,五旬以上者不可为死奴,曾有功名者不可为死奴,乐善好施者不可为死奴
从乾元朝后,死奴越发少见。
哪怕是奴仆与奴仆所生的孩子也是在能做活时再考虑出路,如果进府伺候一律要与主家签订活契。
主家使签订活契的奴仆做活时的所作所为违背虞朝律法,奴仆照样可以去衙门告发。
黄纸上在汗水和泪水的晕染下仍旧清晰的安业县衙印记,不仅代表安业县令甚至整个安业的官员都明目张胆的与江南商人勾结,更代表他们丝毫不将虞朝律法和长安的长平帝放在眼中。
“去催安业县令加快建窑速度,下月初制作冰糖的官窑就要开始运作,否则”纪新雪刚经历大怒,脑子又开始跟不上思维,他皱着眉环顾四周,看到虞珩时眼前忽然一亮,“否则我就和虞珩去安国公主府的封地建能制作冰糖的官窑!”
纪新雪的威胁十分奏效,安业县令生怕财神跑路,听了张思仪的传话后马不停蹄的赶到庄子给纪新雪请安,指天发誓的保证会在二十天内建好官窑。
“嗯。”纪新雪冷淡的应声,隔着轻纱打量安业县令肥厚的肚子,“日夜加工,百姓的工钱怎么算?”
“公主放心,这本就他们该服的徭役,赶工也不会多花银子。”安业县令不假思索的道。
纪新雪握紧手中的翡翠球,艰难的忍住想要将翡翠球砸在安业县令的脑袋上的冲动,直白的道,“离开长安前,阿耶教我善待百姓,原本还有两个月的事要让他们在半个月做完,不给赏钱我于心不安。”
安业县令听了‘赏钱’二字,双眼极快的闪过精光,满脸为难的道,“可是去年收成不好,县衙挤建窑的银子便极为艰难,委实无法”
纪新雪扬起嘴角,故意停顿了会才开口,“你想办法填补上这笔钱,两个月后再来公主府支取。”
安业县令心思电转,得出纪新雪现在没钱,要等冰糖官窑开始运转后才有钱的结论。
所以安武公主说下个月前不能开冰糖官窑就要随着襄临郡王去潞州,并不是察觉到当初公主府宴客花费大量银子与他有关,只是没钱了才格外着急。
安业县令放下从昨日被张思仪找上门就提起来的心,忍不住想通过替安武公主付账得到更多的银子。
“下官惭愧,多年未攒下像样的家底,恐怕无法替公主垫付这笔银子。”他试探着道,“整个安业,唯有文书堂的主人才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
文书堂,正是江南商人的笔墨铺子。
薄纱另一边,纪新雪转动翡翠球的动作稍停。
他想起穿越前曾听过的一句话。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他敢朝着文书堂借银子,文书堂敢向他要账吗?
“那就你做中人,让他垫上这笔钱。”纪新雪始终冷淡的语气逐渐浮现笑意,“给所有赶工的百姓发十两银子,普通服役的百姓发五两银子,到时候我让颜梦盯着这件事。”
颜梦单纯,八成会被安业县令忽悠着亲自去文书堂借银子,甚至留下信物或者笔迹,她也细致认真,会亲自盯着每笔银子发放到百姓手中。
让颜梦去办这件事,既能麻痹安业县令和江南商人,又能保证百姓确实能拿到钱。
安业县令没想到纪新雪如此大方,忍不住劝了句,“服徭役本就是他们应有之责,公主肯给赏钱已经是慈悲,依下官看,无论是否赶工的百姓,只要二钱银子即可。”
纪新雪冷哼一声,“又不用县衙出这笔钱,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安业县令立刻认错,“下官知错,请公主恕罪。”
“窑内的匠人找好了吗?”纪新雪没理会安业县令的请罪,只想快些将要事说完,立刻让安业县令滚。
他怕多听安业县令说几句话,手心捧着的绿翡球就要毁在今日。
安业县令丝毫没察觉纪新雪对他的嫌弃,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纪新雪的话上,激动的脸色涨红。
冰糖窑内的匠人竟然由他安排。
安武公主果然是他的大财神!
只要能弄到冰糖的配方,他能得到的银子岂止是一万两?
十万两,不,百万两!
他兴奋的声音都在发抖,“臣这就去安排!”
纪新雪很满意安业县令积极的态度,“下月一日开窑,最迟这月二十八日就要备齐匠人和原料。”
“是!”安业县令抹去快要滴进眼睛的热汗,连连点头,“下官这就去找人,保证个个老实本分。”
“至于原料”纪新雪的声音逐渐犹豫,“安业周围饴糖和糖霜的价格比之长安如何?”
“臣不知长安糖价,无从比较,但商州糖向来没有江南糖甜爽,公主不妨等等,说不定下半月会有江南游商经过,他们的糖不仅美味,价格也极便宜。”安业县令怕纪新雪不信,特意补充了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很多江南游商带着大量货物经过商州前往长安。”
纪新雪怎么可能不相信安业县令的话?
他还知道那些江南商人就是冲着他这个冤大头而来。
纪新雪对安业县令道,“你替我留住卖糖的商人,这个月二十五日我让张思仪在他们中选供应原料的人。”
距离他刚开始说要建冰糖官窑已经过去两个多月的时间,当初从安业附近日夜兼程离开的江南商人正陆续回到商州,欠他的东西该还回来了。
安业县令离开前,纪新雪漫不经心的提起听闻安业城内总有百姓无故消失,让安业县令注意些,他也会让驻守在城外的军卫勤加巡逻,早日找到拐卖人口的恶徒。
自从二十日起,便有源源不断的商人来到安业,帖子犹如流水似的送到公主府和纪新雪暂住的庄子。
纪新雪很惜命,在没查出他是如何被暗算前,丝毫没有回城内公主府的意思,只让张思仪回城替他选出为官窑提供原料的商人。
同天夜晚,安业城郊的京郊大营军卫悄无声息的离开安业,趁着夜色分别前往安业周边。
安业城内的江南商人不过是傀儡,真正的主事人都在周边小城甚至是村子中牵傀儡线。
纪新雪要将他们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