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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他们启动资金充足,目前并不会如履薄冰,然而“缺钱”仿佛一个诅咒,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始终跟在身后,一直如影随形。

    秦越见蒋正寒答不上来,显然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他顿时好像放松了一般,脸上也露出一个笑。他倚在窗台的位置,仿佛商业谈判一般,提出一个交换条件:“蒋正寒,你也是一个生意人,我有一个不错的提议。距离我们毕业都几年了,我还是很欣赏夏林希,你让她陪我几天,我给你写一张支票吧,我们都是高中同学,就当我自愿帮你。”

    为了让蒋正寒答应,他又强调了一句:“我什么也不做,就想和她聊聊天……”

    秦越的话尚未结束,蒋正寒敲了敲窗台道:“你有话和她说,我可以转告。”他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发现还有十多分钟,因此他也不是很着急:“至于你的支票,留在会所更适合。”

    当一个人掉入困境,理应对救命稻草抱有感激,秦越没想到蒋正寒会呛他,一如当年他告白夏林希,不久便被蒋正寒找上了门——这一系列的念头,终于让他考虑起,蒋正寒为什么会出现在公司。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秦越点了一根烟,在走廊边上抽起来,“你破解过我的邮箱,看了我在会所的娱乐项目,应该知道我平常玩起来,还是很注意分寸的。”

    他说:“跟过我的女孩子们,有几个比夏林希更漂亮,你没见过,我下次介绍给你。”

    想当初秦越的高中时代,还是一张白纸般的少年。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每个人都在成长,成长的因素来源于家庭教育,周遭环境,以及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们的谈话进行到这里,不远处走来几个员工,蒋正寒从秦越身边走出去,没有继续和他聊天的打算,也对他话中的“漂亮女孩子”不抱有任何兴趣。

    然而他还没有走远,秦越就在他身后道:“你来我们,是来谈投资的吧。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爸爸和有合作,我认识投资部的王经理,我会和他谈谈你的事。”

    蒋正寒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是秦氏集团的互联网公司么?”

    秦越笑得开怀:“你讽刺我也没用市场份额有多大?能和它攀上关系,我感到很开心。”他弹了一下烟灰,接着说:“当年我警告过你,我知道你在创业,你没当一回事吧。”

    电话拨通,他喊了一声王经理,两人热络聊完一阵天,秦越交待了蒋正寒的公司,随即挂掉了手中的电话。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蒋正寒再回到会客厅,前台小姐仿佛刚接完内线电话,她站在原地踌躇了一阵,特别抱歉地端来茶水,亲手递到蒋正寒的手里:“对不起,蒋总,我们投资部的王经理,今天临时要开一个……”

    开一个会。

    前台小姐还没有说完,沙发上的夏林希看了过来,她双眼清亮,水光闪闪,隔着走廊与人对视,仍然让人心头一动。

    蒋正寒接过纸杯,态度客气道:“打扰了,我去一趟洗手间。”

    前台小姐连忙点头,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哒地响出声,她好心为他指路道:“出门右转,大概三十米,就是男洗手间了。”

    蒋正寒应了一声好,他端着纸杯走近沙发,夏林希仰脸望着他:“你要去见投资部的人了吗?”她不吝言辞地夸赞他:“你不要紧张,你是最棒的。”

    一旁的钱辰还在剥橙子,他好不容易剥了一个,那橙子肉鲜嫩剔透,滴着汁液,被他小心翼翼地兜在橙子皮里,却被楚秋妍一手抢走了——而且楚秋妍刚抢到手,就献宝一样给了夏林希。

    夏林希自己也不舍得吃,她很快转送给了蒋正寒。

    蒋正寒却在反思自己……他们已经穷到连吃一个橙子都要抢来抢去,让来让去了吗。

    他弯腰从沙发上拿起笔记本电脑,神情并没有丝毫的改变,在他距离夏林希最近的时候,他抬手摸了她的脸,对她说了一句话:“等我回来。”

    夏林希郑重地点头。

    蒋正寒拎着笔记本电脑,再次离开了会客厅的正门。不过在前台小姐看来,他是去隔壁的男厕所解决个人问题,而在钱辰他们的眼中,他的背影宛如一个孤军奋战的英雄。

    蒋正寒出门右转,走出了前台小姐的视线,随后进入一部恰好敞着门的电梯,直达整栋楼的最顶层。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记得夏林希曾经提到过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办公室就在最顶层。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机会只有一次。他既不想让谢平川卖掉房子,更不想让夏林希继续失眠,同样不愿在返回公司的时候,见到那些连续熬夜也不要加班费的员工。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在蒋正寒眼前出现的,不是金碧辉煌的执行官办公室,而是一道包含密码锁的铁门。

    再然后,电梯门也关了。

    公司的内部电梯,必须要有员工刷卡,才能正常启动。换言之,作为一个没有卡的人,蒋正寒甚至无法下楼。

    他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用准备好的账户连上公司的wifi,基座就搭在一旁的窗台上。他站在42层的高楼向下望去,底面的人微小宛如蚂蚁。

    冬日寒风凛冽,透过窗缝吹了进来。

    他手指匀称而修长,也没有戴什么手套,此刻还在敲击键盘,竟然感觉不到有多冷。

    太阳一点点地下移,时间就从指缝溜过。为了不被周围的高手发现,他不得不屏蔽自己的手机信号,夏林希给他打电话,蒋正寒也没有接听。

    离他不远的会客厅里,夏林希已经察觉了端倪,她问过前台小姐,小姐却再三道歉:“太对不起了,今天投资部的王经理临时要开会,没有办法和蒋总见面。”

    夏林希怔了一怔,仍然保持了冷静,同样礼貌地回答道:“谢谢,那可不可以请问你,知道蒋总去了哪里吗?”

    这么谈及蒋总,前台小姐脸颊一红:“蒋总去了男洗手间。”

    夏林希甚至没心思吃醋了,她马上回到了会客厅,拉过钱辰就和他说:“蒋正寒不见了,今天约好的那个王经理,突然放我们的鸽子,前台小姐说蒋正寒在男厕所,你去男厕所找一找他。”

    会客厅里格外暖和,铺着一层浅金色的地毯,沙发柔软如鹅绒垫子,还有饮料和茶点持续供应——钱辰正处于身心舒爽的状态,冷不防听见夏林希的一番话,当即站起了身子:“小希你别急,正哥他怎么了?”

    夏林希有点紧张,她诚实道:“应该没事吧,但是他很少不接我的电话。”

    钱辰便说:“好的,我去厕所找他。”

    言罢,果真动身去了洗手间。

    然而钱辰在男厕所里转了一圈,敲了每一个隔间的大门,被人骂了一声“变态”,询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毛病”,他也没有找到他的正哥。

    他惆怅地蹲在小便池旁边,好比古时候受命出征的大将军,没有找到失踪在边疆的皇上,无法回宫面对皇后的眼神。

    而在遥远的顶层42楼,皇上手里捧着笔记本,尚不知道他的后宫和朝堂都乱了起来。他藏在摄像头的死角,费力攻破了最后一道防线,随即调出了的监控视频,亲眼看到42层楼的人,都是如何输入密码的。

    他拎着笔记本电脑,站在那一道密码门前,输入了一串16位数字,随后畅通无阻地进门了。

    走廊很长,蒋正寒也不认路,他凭着直觉往前走,停在一扇红木的门前。门口标了一个牌子,上面写了ceo的英文名。

    蒋正寒敲门三声,里面的人应道:“请进。”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跨过了门槛。

    与此同时,钱辰也回到了座位,夏林希站在他的面前,与他对视道:“蒋正寒他……”

    “他他他,他在厕所呢,”钱辰生怕她知情以后会很冲动,又觉得蒋正寒这么大一个人,应该是能照顾好自己,因此选择了善意的谎言,“正哥早上没吃好,这会儿还在拉肚子。”

    夏林希道:“拉了这么久吗?”

    “对啊,”钱辰点了点头,接着撒谎,“我去外面打个电话,你们千万别着急,再过一会儿,正哥就回来了。”

    说完这一句话,算是安抚了她们。钱辰匆匆跑向门外,一边拿着手机打电话,一边冲向其它厕所,满世界寻找蒋正寒。

    蒋正寒却在ceo办公室,拎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格外平静地坐了下来。他之所以坐在ceo对面,也是因为ceo听完他的介绍,饶有兴趣地说了一声:“我在微博上见过你们,请坐。”

    窗帘半开,照进来一点微光,办公室异常整洁,装修风格十分简单。令人意外的是,ceo本人相当年轻,不仅年轻而且相貌出众,正如他在各大新闻上展现的那样——是一位三十多岁的成功人士。

    这位ceo出身于美国加州,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华裔,中文并不是非常好,但是说起来很认真。他成立五年之后,就使得公司占据了国内80%的搜索市场——从他们的楼层数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资金充足并且富有活力的企业。

    蒋正寒大概是运气好,撞上ceo今天在办公室。

    他知道ceo很忙,于是压缩了语句,主动谈起了重点。但见对方回复的语速较慢,蒋正寒干脆和他说了英语,不同于对方的美式口音,他说一口流利的英音。

    蒋正寒虽然声音好听,但他写字不好看,他写一手的狗爬字,签名时暴露无遗。早在当年高三的时候,夏林希委婉提醒过,他应该练一下字体,不要写得像狗啃一样,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依然没有什么进步。

    他在这一间办公室待了一个小时,谈到了3.0的产品版本,比起xv的产品优势,以及愈加精确的图片鉴黄,还有广告过滤的云端服务。随后现场做了几个线上测试,甚至坦白了所有算法改进。

    等到聊天结束之后,他签下了和的合作项目,虽然完整暴露了他的字体,到底还是不虚此行。

    从办公室出来,亲自送他进电梯下楼。路过那一扇密码锁的门,这一位首席执行官若有所思,随即也说了一句:“我该换一个摄像头了。”

    蒋正寒走到2楼会客厅,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天外暮色遮掩天空,他手里拿着一沓文件,掌心似乎有一点汗,但是表面上依然平静。倒不是他不想觉得高兴,而是小时候家里曾经起起落落,让他对这些巨大的成功感到几分麻木。

    夏林希远远见到他,飞快地向他跑了过来。她当然知道他不是拉肚子去了,她站在原地斟酌了一段时间,最终也只是拉上了他的手。

    这一天最辛苦的人,并非夏林希,也不是蒋正寒,而是跑遍男厕所的钱辰。他确认蒋正寒回来之后,小腿都有一点抽筋。

    四轮融资在半个月之后启动公司给予了5000万美金的支持,加上之前的卫董事长回国,再次投资了上次数目的三倍,蒋正寒他们公司的资金链,总算在断掉之前续上了。

    公司依旧缺人手,但好在已经不缺钱。校招和社招的通道全面开启,同样维持了从前的高薪,新来的人不断地磨合,老员工也有撒手不干的,等到他们公司终于运转稳定,已经是这一年的九月份。

    直播平台突然火爆,蒋正寒趁机提价了。与他合作惯了的平台,担心别的云服务没有他们家的好,再加上他的收费标准还算合理,因此纷纷签订了合同。而图片鉴黄和广告过滤等服务,进一步投放到了公共社交平台,近期又拿下了新浪微博作为客户,利润额连续翻了几番。

    他用这些钱养着云存储,进一步扩大用户网盘容量,并且提供专用下载通道,打算慢慢耗死xv公司。这种方案初见成效,他也在不断找准目标,和几个美图软件签下了合约,短时间内赚得盘盆钵满。

    谢平川对此表示十分的支持。

    他们这一届的同学,不知不觉迈入了大四。

    夏林希的堂妹才大二,她的大学专业是文秘——而在蒋正寒的公司里,唯一和她读相同专业的人,便是新来的张怀武秘书。

    张怀武是蒋正寒的高中同桌,他天生性格比较单纯,如果思考一件事想不明白,他大概就不会去想了。当初蒋正寒的公司刚成立,张怀武觉得自己什么也不会,来了公司只能添乱,除了添乱还会白拿钱,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很紧张。

    于是他转了文秘专业,随后又实习工作了两年。等他感觉自己可以独挡一面,甚至没有打电话找蒋正寒,而是一板一眼参加了面试,直接晋级了最后一轮筛选。

    最后一轮筛选会上,负责给总经理挑秘书的人,并非总经理本人,而是副总经理夏林希。

    她看到了一些比较娇俏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原因的、就这么滥用职权淘汰掉了——坐在夏林希身旁的,是百无聊赖的楚秋妍。楚秋妍深谙夏林希的心理,忍不住在一旁偷偷笑了,彼时夏林希还在查阅简历,楚秋妍却一眼瞧见了张怀武,并且把他单独挑了出来。

    “找个男秘书吧。”楚秋妍建议道。

    夏林希深以为然,随后她才发现,竟然是张怀武。

    她看过他的简历,甚至跳过了面试,直接用微信通知他:“明天来上班吧,办公室都准备好了。”

    张怀武踏着九月金秋的落叶,欢天喜地奔向了他的新工作。

    在此之前,夏林希的堂妹一直认为,等她大学毕业了以后,能做她姐姐公司的总裁秘书。她的性格改变比较少,依旧是一个偏爱幻想的女孩子,而总裁秘书的职位,意味着出门交际,认识不同的精英——她对此浮想联翩。

    夏林希却道:“我之前问过你几次,你高中的时候,把一个叫方强的小混混,认作了自己的哥哥,你经常和我提到他,还因为他删了我的微信。”

    “现在呢,”夏林希握着方向盘,看向坐在副驾驶的堂妹,“你们应该断干净了吧?”

    谈话说到这一步,夏林希后知后觉,她此时此刻的语气,和她的母亲有些相似了。关心则乱,这四个字若非亲身体会,可能无法理解它的深意。

    堂妹安琪穿着一身粉衣服,头发上别着卡通发卡,她掰开了前方的镜子,照出自己的一张脸。诚然她没有姐姐会长,相貌更趋近于普通,但她很感谢的一点是,身边的人一直都很关爱她,虽然这一点她是到了后来才发现。

    “我那个时候小嘛,爸爸妈妈又总是忙,你也经常学习,”夏安琪扯了扯裙摆道,“我和同学玩不到一块儿……”

    她说:“方强就不一样了,他会打游戏,在ktv玩狼人杀,还有几个马仔。”

    言罢,安琪略微抬头,瞧见车上的挂坠,是一个比较土气的“一路平安”,下面系了一条中国结。据说是蒋正寒亲手挂上去的。

    夏安琪试图转移话题:“姐姐,你为什么要买斯巴鲁这种车啊,还有,姐夫是不是要换车了,我看到你们公司的谢总监,最近换了一辆保时捷。”

    由于具有北京户口的大学生,可以直接参加本地汽车摇号,夏林希去年开始摇号,今年三月等到了一个位置。随后的一个礼拜,她买了一辆斯巴鲁越野。

    夏林希解释道:“越野车开得稳。”她停在红灯路口,随口问了一句:“刚才你说到方强有几个马仔,然后呢?”

    她的堂妹嗫喏了几秒钟,声音变得很小:“后来他吸毒了,毒品就放在烟卷里,被带到了派.出所,当时我不知道,因为我和他有来往……”

    夏安琪挠了一下头皮,似乎并不是很想回忆,不过因为问话的是姐姐,她还是接着往下说道:“爸爸妈妈问我有没有毒瘾,我说我没有试过,妈妈高兴得晕过去了。”

    诚然夏安琪长得圆圆胖胖,看起来也并非以身试险过。但她曾经离一道关口很近,如今再回想起来,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好像在长大的过程中,有几次都是和危险擦肩而过。当她倍受父母和亲人的关怀持续成长,自觉长成了一个平凡而平庸的人,也没有发现自己其实很幸运。

    夏林希把车停在了她的学校旁边,接了一句话道:“当时我要是在场,我也会非常高兴。”她从包里拿出一套化妆品,还有一盒价格昂贵的钢笔,两样东西的价值相似,也是同样的不便宜,她把它们都给了夏安琪。

    “明天是你生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夏林希不忘解释道,“化妆品是我送的,钢笔是蒋正寒挑的。”

    堂妹愣了一阵,伸手抱住礼物:“谢谢姐姐。”她站在车前方,犹豫了几秒钟,又说:“姐,我打算转专业,我不想念现在的专业了,我想学……”

    夏林希与她对视了片刻,漂亮的眼眸映着当空阳光,其中也有夏安琪的影子,安琪堂妹忍不住说出了实话:“我想学园艺学。”

    “我知道了。”夏林希回答道。

    她的堂妹很惊讶:“姐,你没有别的话了?”堂妹跺了一下脚,和她撒娇:“姐,你给我一点建议嘛。”

    夏林希终于出声道:“我大学也没毕业,至于你想念什么,念什么不后悔,要做什么重大选择,这些事情你都要慎重考虑。我们其他人都不是你,没有办法完完全全了解你。”

    她道:“但我会一直支持你。”

    堂妹重重点了一下头,和她招手道:“那我回学校上课了。”扭头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打招呼:“姐姐再见!”最后说了一句:“我最喜欢姐姐了!”

    言罢,仿佛告白过的小女孩,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夏林希启动她的汽车,恍然间似乎想起了,她和她的堂妹很小的时候——大概还没有桌子高,堂妹就说过类似的话。

    仿佛生活有时候,也在重演一些奇妙的瞬间。

    大四的时间过得很快,也许是因为课程减少,大把的光阴都属于自己。加上公司分派的任务,没有从前那么紧张了,夏林希感觉十分放松。

    偏偏在这个时候,蒋正寒投资扩建了机房,强化了他们的服务器,随后又是一段时间的维护更新。再加上公司里的员工越来越多,原来的办公地点无法满足他们,到了这一年的年底,蒋正寒再次搬迁了地址,不过这一次,他租下了一栋写字楼,而不是某一层的区间。

    换地址的那一天,搬家公司派来五辆车,跑了两趟才算运完。员工们都去了新地方收拾东西,那一栋楼距离这里比较近,其实不用搬家公司也行——当然用了更好,毕竟公司不穷了。

    于是员工走得差不多了,而在公司的老地方里,只剩下蒋正寒和夏林希。

    走廊上无人经过,墙角盆栽绿意盎然,盆栽上方贴着一副风景画,再往旁边一点的位置,挂着一块展览框。里面写了各种各样的新年祈愿,来自于所有员工在年初的亲笔。

    蒋正寒的心愿上,另外贴了一块纸,没人敢把纸揭下来,偷看他的心愿是什么。

    而今,夏林希提着东西,站在蒋正寒的身边问:“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待在地下室里……”

    蒋正寒道:“记得,那时我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他缓慢伸手抱住她,又因为周围没人,他把她抱得更紧,然后低下头吻她。

    他一只手搂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扯开了那张心愿纸。

    恰在此时,张怀武捧着箱子,欢欢喜喜冲进了门:“正哥,我们今天下午搬家,傍晚的同学聚会,你还去不去啊?还有明天早上八点,我们约了钱总前面,你千万不能忘了呀。”

    大箱子里装着游戏画报,统统都是张怀武最喜欢的,他把画报藏在了公司角落,刚才折回来一趟拿宝贝,打算顺便和蒋正寒一起走。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夏林希还待在这里。

    他撞破了蒋正寒和夏林希在墙边激吻,虽然没有看得很清楚,但是那也相当尴尬了……何况他还是单身狗。

    蒋正寒偏头瞧见了他,竟然无可奈何笑了一声,他似乎有什么准备,但是现在没有做成。而夏林希脸色绯红,从蒋正寒怀里挣脱出去,一个人带着东西下楼了。

    蒋正寒忙着追老婆,路过张怀武的时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和张怀武打招呼道:“你喜欢的游戏画报,还和高中一样么?”

    张怀武心中不好意思,毕竟他搅了哥们的好事,而且他哥们还是他的老板。

    他诚实地回答道:“一点都没变啊,我是一个长情的人。”

    蒋正寒离开以后,张怀武收拾了别的东西——他看到墙角的绿色盆栽,有一点心疼地走过去道:“我的天,怎么大家都把你忘了?”

    张怀武今年二十一岁,不再是高中时代的小身板。他弯下腰试着搬动盆栽,忽然注意到墙上的新年心愿,也几乎是一眼瞧见了蒋正寒的愿望。

    倒不是因为他和正哥心有灵犀,知道正哥把愿望贴在了什么位置——而是因为蒋正寒那一□□爬字,实在是太惹眼了。

    夏林希的字有多工整,蒋正寒的字就有多粗糙。但是仍然看得出来,蒋正寒写得很认真,因此可以轻易辨认,他写的新年愿望是……实在是太直白了,张怀武看得老脸一红,他替正哥感到害臊。

    那一张签字纸上,蒋正寒写了一句:“早日娶到夏林希。”

    可惜因为张怀武今天的打搅,蒋正寒错失了一个机会,没有把口袋里的戒指送出去。

    当晚,他和几个同学一起,前来参加高中同学聚会。

    蒋正寒在不久之前换了一辆车。他和谢平川的品味似乎有一点相似,两个人如今开得都是保时捷,不过蒋正寒这一辆是全白的,不同于谢平川的纯黑色。

    他刚刚开完会出来,身上的西装还没有换。到达目的地之后,他拉开了自己的车门,牵住了夏林希的手腕,当下正值一月份,天气依然比较冷,夏林希穿了一件风衣,刚下车就打了个哆嗦。

    但她就算觉得冷,面上也不会表现,只是挽住了蒋正寒的手臂,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蒋正寒很喜欢她的这种热情,于是俯身吻上了她的额头,以至于门口不少同学见了,都觉得他们是在秀恩爱。

    今天这一次的聚会,是江明一中的北京同学聚会,眼下大家都是大四的学生,转眼又要各奔东西了——大学时代的各奔东西,与高中时代的意义更不相同。

    似乎是因为蒋正寒要来,秦越选择了借故不出面。他们两个作为本届目前最有钱的学生,相互之间看不顺眼,几乎都是在座各位有所耳闻的。

    秦越没有出席,时莹却坚持来了。令大家感到惊奇的是,时莹的无名指戴着戒指,每逢她和别人敬酒,手指上的钻石都在闪光。

    她大概是喝醉了,敬酒到了夏林希这一桌,时莹话中带笑道:“夏林希,我敬你一杯。”

    北京冬日天寒,时莹穿着单件的毛衣,袜子薄的只有一层,凸显了她的腿细,但是似乎也很冷。她喝酒或许是为了取暖,转眼就喝干了一杯,周围的男生为她鼓掌叫好,还有人开口喊了一声:“时莹女神,四年了,你还是我们的女神,喝酒都这么爽快!”

    另外有人起哄:“夏林希,你也喝一杯!”

    起哄的观众增多,包厢内愈发热闹。

    可惜夏林希不会喝酒,她担心自己会醉,于是推辞道:“一杯太多了。”她喝了一小口,好像给了面子。

    时莹轻笑一声,玻璃杯贴着脸颊,她坐在了旁边的空位上,胃里忽然一阵翻滚,逼得她低头呕吐起来……她吐到了夏林希的手提包。

    周围人赶忙过来关心她,那个手提包被人无意中弄倒,钱包和手机纷纷掉落出来,夏林希弯腰去捡手机,听见时莹醉得发昏,口舌不清道:“我不要海外交流名额……我不想一个人太累了。”

    没人知道时莹的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回想她的高中时期,算是温婉动人的女孩子。乐于助人,活泼开朗,她的绝大多数同学,都对她的印象不差。

    大家都没想到,时莹有一天会醉酒呕吐,摊在地毯上不知何状。

    一个女同学出声道:“我给秦越打电话了,他说今晚派人来接。”——说的是今晚派人,却没有言明几点,其中的话术,很耐人寻味。

    一时之间,大家安静了不少。

    有人注意到了夏林希的包,“嘶”了一声提议道:“夏女神,虽然时莹吐到了你的包,但是这个包你洗一洗,大概还能继续用。”

    夏林希有一点发懵,联想到时莹狂吐不止,还有她手上的戒指,夏林希冒出一个设想——这个设想十分突兀,毕竟在她的同学圈子里,还没有谁已经为人父母。

    蒋正寒出门找了服务员,处理一片狼藉的地毯。按照酒店的规定,地毯要全额赔偿。蒋正寒付了这一笔地毯钱,随即一声不吭地为整个包厢结账,最后和几个同学寒暄了几句,手里牵着夏林希出门了。

    夏林希忘记了她的皮包,只拿了手机和钱包,然后跟在蒋正寒的身旁。顾晓曼与陈亦川和他们一起出门,不过张怀武反应最快,他首先跑到了最前面,给他们所有人按了电梯。

    电梯降落的时候,陈亦川问:“时莹嫁给谁了,秦越么?”

    张怀武难得老成地回答:“哎,不是戴了戒指,就代表结婚了。”

    这一句话,把近期现在送戒指求婚的蒋正寒,堵得退无可退。他在心中把计划一延再延,不过仍然牵着夏林希的手腕。

    蒋正寒转移话题道:“大部分同学都在准备研究生。”张怀武马上接了一句:“是啊,像我们这样出来工作的,比例不是很高啊。”

    “创业的好像更少了,”夏林希道,“是不是只有我们。”

    话音未落,电梯门打开。

    陈亦川一脚跨出去道:“不是还有一个徐智礼么?”他带着酒气,一边走一边说:“听说徐智礼公司一个姓郑的属下,好像是叫郑寻,贪污了不少公款,他们正在打官司,不过也和我没关系了。”

    他停步站在冬日的台阶前,抬头望着天空一轮明月,有感而发道:“你们看过《武林外传》么?我很少看电视剧,也就看了这么几个。”

    他张开双手,深吸一口气道:“我对一句台词印象深刻,也不记得是谁说的,他说,一辈子很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可是这种心情很长,如高山大川,绵延不绝。”

    时间过得太快了,以至于无法回头细数,究竟利用了多少时间,又浪费了多少好时光。

    这一年的春节期间,全公司都放了假。自从创业以来,蒋正寒第一次回家过年,与此同时,他也准备好了和丈母娘见面。

    他的父母从老城区搬了出来,非但没有搬进市内的高档小区,反而搬到了东边的郊外——那一个位置,距离夏林希的外公家很近。

    夏林希没有多想,只觉得以后看望他们,正好顺路也非常方便。

    她把蒋正寒领进了家门,彼时她的爸爸妈妈都还在家。夏林希的父亲瞧见未来女婿,整个人都很温和慈祥,浑身散发着父爱的光芒,但是夏林希的母亲没什么表示。

    虽然没有任何表示,倒也没有怎么挑刺。

    晚饭的时候,夏林希的妈妈问道:“你快毕业了,在北京都安顿好了吗?”

    “是的,”夏林希点头道,“前段时间在找房子,我还想养一条狗。”她看起来没有变瘦,当然也没有变胖,不过皮肤愈加白皙,似乎出落得更漂亮了。

    她的母亲绷紧的心弦,在这一刻忽然松开很多。她总觉得蒋正寒无法照顾好她的女儿,总是在等待女儿向她服软的那一天,但是目前看来,好像养得还不错。

    母亲绝不承认的一点是,蒋正寒把夏林希养得……似乎比他们家更好。

    母亲给夏林希夹菜,几乎无视蒋正寒:“你们要找什么房子?妈妈认识几个朋友,在北京做房产投资,回头介绍给你们。”

    虽然无视了蒋正寒,但是她说出口的话,到底还是从“你”,变成了“你们”——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让步。

    夏林希的父亲感觉到了,他激动地放下了筷子,拍了一下蒋正寒的肩膀,仿佛建立了革命的友情。

    蒋正寒笑了笑,分外懂事道:“谢谢伯母。”他其实想叫“岳母”,但是总归要循序渐进,他并非一个急于求成的人。

    夏林希的父亲给了一记助攻:“你们都一起挑房子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言罢又笑道:“你们才二十三岁,年纪还小,不着急。”

    “是啊,我们还小,”夏林希给她父亲夹菜,“其实不着急结婚。”

    好不容易压下了父亲,她的母亲竟然倒戈了:“不能草率,要好好商量。”话音未落,蒋正寒立刻答应了。

    当天傍晚,蒋正寒告辞之前,夏林希把他拉到卧室,十分欢快道:“我觉得再过一段时间,我妈妈就会很喜欢你了。”她踮起脚尖亲他,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左手还环住了他的脖子。

    蒋正寒找准时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盒,随后打开了盒子的盖子,他把一枚戒指拎了出来,然后套在了夏林希的无名指上。

    夏林希刚刚看清戒指,眼睛就被闪了一下。恰在此时,蒋正寒关上了卧室灯,他倒是很会调节气氛,左手揽在了她的腰间,右手摸上了她的脸,她大概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就听见蒋正寒开口道:“假如你愿意嫁给我……”

    他一句话还说完,夏林希就答应道:“好的。”

    言罢,她又亲了他。

    蒋正寒站在原地,反应了一段时间。有关求婚时的誓词,他其实一个人练习了很久,还找他的秘书张怀武演练了几遍——由于张怀武上次坏了他的好事,因此蒋正寒每一次找他演练,张怀武都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张怀武一般会站在旁边,看着蒋正寒对空气求婚,蒋正寒声音偏低沉,一番话也说得很顺,如此三次之后,张怀武打包票道:“去吧正哥,你一定能娶到老婆。”

    为了达到最完美的求婚状态,蒋正寒不仅刻苦练习誓词,他也精心挑选了几个戒指——但是求婚出乎意料的顺利,他双手抱住了夏林希。

    “怎么答应的这么快?”蒋正寒吻了她的脸颊,同时拉开了衣服拉链,他原本打算待会儿回家,但是他现在觉得,可能要迟上两三个小时。

    卧室里漆黑一片,唯有彼此的呼吸声,夏林希心想这是她从初中住到高中的卧室,承载了她的中学时期和少女时期,能在这里听到他求婚,她心里其实很高兴。

    “大概因为我爱你,”夏林希主动表白,套用他曾经的句子,“百年如一日。”

    蒋正寒低笑一声,回应道:“我也是。”

    他在事业家庭方面,堪称是双丰收的人,寒假归来继续工作,无名指上有了戒指。创业经历了三年,他们才算走上正轨,生活慢慢发生了变化,但他的心态却没什么改变。

    夏林希选中了一套郊区的别墅,别墅一共三层楼,带着一个小花园。交了全款的那一天,她分外开心去了宠物市场,买回来一只三个月大的德国黑背,俗称小狼狗。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夏林希道,“我想养一只狼狗啊,因为小时候家里养过。”

    蒋正寒记得很清楚,但他关心另一个问题:“它的性格怎么样?”

    那小狼狗天生性格柔和,不像是一只看家护院的犬类,更像是一只懵懂的猫仔,它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与蒋正寒对视了一阵,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在草地上趴到了,同时不忘摇尾巴。

    蒋正寒看穿了它很乖的本性,摸了摸它的脑袋道:“起个名字吧。”夏林希蹲在他的身边,给出一个答复:“就叫旺财好了,我妈妈说,家里做生意的,取这个名字很吉利。”

    蒋正寒笑了一声,赞成道:“晚上我给它搭一个狗窝。”

    如此一来,他们在毕业之前,不仅办妥了住房和工作,连宠物的问题都解决了。

    而在他们毕业的当晚,蒋正寒作为优秀毕业生致辞,他站在学校千人礼堂的前台上,面对着底下众多的同学,简要概括了他的创业经历——演讲稿是他自己写的,言简意赅,没有冗长的篇幅。最后收尾的时候,蒋正寒缓声总结道:“二十岁的年纪,可以做很多事,希望我们共同勉励,脚踏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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