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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德兰,不,他现在是冉阿让。
冉阿让感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当那个小姑娘扑在他背上哭泣。她的小手儿搂住他的腰,他仿佛觉得那双手是一个另外的锁链,这个锁链是使他战栗的幸福。
他曾有过亲人,但是忘记了。二十几年的漫漠光阴里,他与所有人的触碰几乎都是源于恶意。被殴打,或殴打别人,被蔑视,或蔑视别人。即便遇到主教,改头换面,成为这座城市饱受人民尊敬和爱戴的市长之后,他依旧出于自卑和深深的防备,永远在刻意地躲避他人。他从不表现亲近。他不能理解亲近,亲近,使他茫然失措,无所适从。或者这才是本能上他始终克制自己对芳汀产生爱情的真正原因。
但是现在,他竟然也会这样被另一个人拥抱。他也会这样幸运,有一个人为他哭泣。他也会这样,品味到温暖,被疼爱的辛酸与亲昵。
他缓缓地回过身,看到小女孩儿仰起来的脸,她的脸蛋儿红扑扑儿,嘟着,像一颗美丽而羞涩的粉桃子,她的大眼睛泪濛濛地注视着他,又疼痛,又委屈。她的小小的雪白的鼻翼因为喘息缓缓地扇动,肉乎乎的嘴唇嘟着,在这种深情到使他又幸福又钻心的时刻,他的脑子里忽然再次产生了一种不可理喻的欲望——他很想把她肉嘟嘟的小嘴儿揪住。他打断了自己,伸出他那粗大,坚硬的手掌捋了捋她有些纷乱的栗色的刘海儿,他笑了,温柔的,宽容的,宠溺的,马德兰式的微笑。
“你看,女孩子还是应该留长发,乖巧一些。”他说着,压制住自己的一点儿哽咽,粗糙的食指在她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你怎么总是哭。”
“我才不爱哭。我是,铁打的艾潘妮。你不知道么?”艾潘妮往脸上狠狠抹了两把,横横地,扭过头去,故意作出生气的样子,瞥他:“谁叫你总是惹我!”
“对不起,”冉阿让蹲下来,让自己与小小的艾潘妮平齐。他的双手轻轻把住她的脑瓜儿,两只硬邦邦的拇指有些笨拙地抚摸着她的小脸儿,擦去她凉凉的泪花儿,低低地说:“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你才吓不着我。傻瓜,傻瓜。”艾潘妮搂住冉阿让的脖子,他们的头紧紧地靠在一起。有一个瞬间冉阿让为这种亲近感到不适,简直有些窒息。但是他很快被那奇异的幸福和温暖征服,融化。这个四十几岁,历经苦难的男人,和这个只有九岁,纯真而顽劣的小姑娘之间产生了一种不可言喻的依恋之情。一个孩子那纯净的笑容,暖洋洋的抚摸往往会比一个热烈的爱人的爱情更深邃动人。
“让我看看你的脚。”艾潘妮说。她把冉阿让拉到床边(像拉一头有些忸怩和不情愿却又十分无可奈何的大水牛。)带着不可辩驳的命令式的语气:“坐下!”
“不用了,”冉阿让还是坐下了。但是局促,紧张地抓抓头发(瞧,市长先生多可爱的傻样。)嗫嚅着说(瞧,威武肃穆的市长先生还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偷笑ing……):“不用了。”他捂着他的右腿,脸上一阵发白:“老毛病了。过劲儿了就好。”
“哪儿那么多废话!”艾潘妮发起火来,小脸儿冷冷的,稚气未脱的小脾气。一把抓着冉阿让的右脚,连脱带拽,很粗鲁地把他的大靴子扯下来,扔到一边。
“你真是……”冉阿让简直有些愣住了。这丫头,真是剽悍。
“我怎么啦?”
“没怎么,你好,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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