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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她才不会爱上这个万年面瘫 江衍寻来时,已经是夜里。
火化场,秦挽歌一个人站在熔炉前,眉眼淡漠,除去满眶的血丝,再寻不出任何一丝的悲伤。
江衍站在她身侧,他问她:“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手机摔坏了。”
此后两人之间再无交流。
中途江衍接了一通电话,说公司有急事。
秦挽歌终于回头看他,眉眼淡漠的像是一个局外人,她开口,声音喑哑:“你走吧,这里不用你操心。”
江衍从未见到一个人能绝望到这个样子,明明她面无波澜,他却觉得她周身源源不断的有悲伤满溢出来,浓重的快要将他淹没。
他收了手机:“我陪你。”
“江衍,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拒绝的没有一丝余地,坚强到可怕,就算是在这样的关头,也不曾过要依靠任何一个人。
不是不想抱着谁大哭一场,而是她身后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江衍知道她的固执,他望向她,一双眼沉沉湛湛:“好,我走,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秦挽歌没有回应,只是目光专注的盯着眼前忙碌的场景。
江衍知道她听到了。
他凝着她瘦弱的肩膀看了许久,终于转身离开。
火化,装盒。
秦挽歌捧着一方精致的骨灰盒离开火葬场,鬼魅般的暗夜之光盘旋在天际,如无形的大手拉扯着云层,黎明将至。
她买了新手机,把原先的卡插进去,坐进出租车。
一共发了两条短信,一条给江衍,一条给齐姐。
尔后关机。
司机问她:“小姑娘,去哪儿?”
秦挽歌望着天边渐渐浮出夜幕的鱼肚白:“机场。”
买了去浙江杭州的机票。
候机室,人来来往往,秦挽歌恍若未闻,只是怔怔的看着这个世界,明明这样的喧哗,她却只能看到满目的荒凉。
好像这世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登记时间到了。
她只身一人,只捧一抔骨灰,飞往异国他乡。
飞机转眼间飞上九万尺高空。
太累,身心俱疲,她在飞机上睡着了。
还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爸爸回来了,他问,你妈妈呢?
秦挽歌说,妈妈在屋里做饭呢。
爸爸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她,摸摸她的脑袋,小歌儿,这是爸爸给你带的礼物,喜欢吗?
秦挽歌紧紧的抱住纸袋,用力的点头。
他们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吃了睽违多年的一顿团圆饭,电视里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那天,是大年三十。
广播里传来提示音,秦挽歌醒来时,才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现实里,她不知道父亲是生是死,而母亲,早已归于她掌心的这方墓冢。
下飞机,陌生的异乡。
温婉的江南水乡气息迎面扑来,乌衣巷口,白墙青瓦,僻静的小道,澄澈的河水。
这样的小镇,刚刚走进,便能嗅出一股年代久远的沧桑,走在街道,总能叫人想起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秦挽歌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学过的那首戴望舒的《雨巷》,那幽深小巷里有着淡淡哀愁的丁香姑娘,好像真的就在不远处。
她向人询问路线,去西湖。
这个季节,难得湖水没结冰,一眼望过去无垠的层层碧波,波上架了桥,那便是断桥。
还可以望见凉亭,古典雅致。
渡口泊了船。
秦挽歌和船家商量好价钱,又跟工作人员说明情况,捧了骨灰盒坐上船。
船悠悠,水悠悠,她抓起一抔骨灰,扬起。
那些承载了母亲生命和她牵念的骨灰,就洋洋洒洒落尽湖水,转眼消失。
好像人一辈子就是这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最后终归于寂。
这异乡的深冬,她扬起骨灰的那一瞬,一段深埋在时光里的爱情,重新变的鲜活起来。
母亲把她的魂留在了这里,也把她的爱情永远留在了这里。
秦挽歌坐在船头,无悲无喜,这一刻,山万重,水万重,天地无声。
船行至片刻,天上却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无垠的雨丝掉入湖水,激起浅浅涟漪,天朦胧,水朦胧,烟雨江南,美的像一幅画。
船家递来一把伞,是小镇特有的油纸伞,白色无暇的伞面,缀一朵淡淡的青花,像是晕开了水墨,手柄是竹色的,很有质感。
撑开伞,绵延的雨丝便投在伞面,有泠泠之声,好似珍珠落在玉盘,煞是好听。
不知行了有多远,骨灰尽数扬尽。
秦挽歌唇瓣漾出一个浅弧,一双眼清冷如寒泉,似笼在烟雾里泼墨写意的一方黑瀑,此刻微微透出莹莹的白光来。
妈妈,一路走好,她说。
离开西湖时,雨还在下,船家知晓她初失亲人的悲痛,执意要将那把伞送给她,秦挽歌婉拒了,到底是给了钱。
撑着伞,走在僻静幽深的小径,漫无目的,似天地间的一缕孤魂,飘荡在异乡的街道。
垂着头,不知怎的,就撞上了一个人。
秦挽歌没有惊慌失措,甚至没有一丝的反应,像个真真正正的行尸走肉,她只是微微抬起伞柄。
透过雨幕,便看到一张脸。
浓黑的眉,清冷的眼,高蜓的鼻梁,微抿的唇,埋在淡淡烟雨中,不真实的像是一幅画。
许久,秦挽歌才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
秦挽歌目光专注的落在他面上,有些凌乱的短发,发梢在滴水,衬衫领口起了微微的褶皱,皮鞋鞋面不再一尘不染,眼眶里有血丝,下巴上都长出了一层新生的胡茬。
“你连夜赶来的?”
“嗯。”
秦挽歌没说话,只是走过去,将伞撑在他头顶。
她个头低,踮起脚尖才勉强把江衍纳入伞下。
江衍看她一眼,脱了外套披到她身上,她那么小,他的外套几乎垂至她脚踝处。
他自然而然的从她手里接过伞,伸出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
秦挽歌没推开他,任由他揽着。
从他日夜兼程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就心软了。
这样的时刻,她无依无靠,异国他乡,唯有他一人悄然出现在巷口,他说,他来找她。
便是这短短的四个字,让她筑起的坚固心墙一瞬间分崩离析。
不管这场婚姻是真是假,不管他对她是真是假,这一刻,她选择靠近他。
他和她并肩前行,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忽觉心安,卸下所有防备,困意瞬时而来,脑袋不自觉的倒向他怀里。
他的声音隔了雨幕传来,有些飘渺:“累了?”
秦挽歌点点头。
他捏捏她的手:“我已经定好酒店,但回酒店之前,我们要找一个面馆。”
“做什么?”
“今天是你生日。”
所以要给她点长寿面庆生吗?
秦挽歌从来都不敢想象,这个世上除了妈妈和自己以外,还有谁会记得她的生日。
她从不过生日。
一瞬间的感动排山倒海而来,她淡漠的眼眸里终于有了暖意,她仰起头,看着他:“谢谢。”
谢谢你能在我最需要人的时候陪着我。
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
往前走了一段路,便在路边看到了不少的小饭馆。
挑了一家面馆,进去。
店面很小,很农家的那种面馆。
江衍环视一周,问她:“你身上有钱吗?”
“十块算不算?”
“”
江衍沉默几秒,走向柜台,修长的手指在柜台轻扣,老板娘便回过头来。
“老板,这里可以刷卡吗?”
“不可以的。”
江衍无功而返。
两人坐在一个木桌前商量对策,两人来得匆忙,都只带了卡,而附近没有取款机,秦挽歌身上也只余下十块钱。
十块钱,可以吃这里的一碗牛肉面。
秦挽歌一筹莫展的看向江衍:“你很饿吗?”
“不是很饿。”江衍答,其实他很饿,公司最近今天在谈一个大案子,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吃饭更是什么想起来什么时候吃。
秦挽歌沉思几秒,起身:“那好,那就一碗面,一起吃。”
她到柜台点了一碗牛肉面。
好像不管什么地方都喜欢坑老百姓,面上来了,里面的牛肉少的可怜,还是奇数片,这意味着,她和江衍之间,将因为牛肉而发生不平等的争抢。
有整整一天没吃饭了,此刻闻着饭香,才感觉到胃里空空的。
本来心情阴翳没胃口,却因为江衍的到来,心里那浓重的难过开始抽丝剥茧一般散去。
秦挽歌饿了。
拿了筷子,挑了面送进嘴里。
味道还算不错。
只是看人吃东西很有意思?
秦挽歌抬眸:“你怎么不吃?”
“你是寿星,多吃点儿。”
“你坐了一夜飞机,也该吃点儿。”
江衍在秦挽歌虎视眈眈的注视之下,妥协了。
两人同吃一碗面,头抵头。
吃了几分钟,秦挽歌忽然停下。
江衍手也一顿,抬眸看着她:“怎么了?”
“我第一次发现,江衍,你脑袋真大。”
“”念在秦挽歌依旧悲痛,且今天是她生日的面子上,他忍了。
他把牛肉夹到她那侧:“吃肉。”
秦挽歌把肉拨过来:“五五分。”
江衍又拨过去:“我不喜欢吃肉。”
“真的?见你平时吃的挺香的。”
江衍怔了怔,几秒,才道:“噢,这里牛肉太廉价。”
言外之意,这寻常人家的牛肉,入不了他的尊口。
秦挽歌方才还自作多情的以为,他是舍不得吃让给她,现在,她默默的把肉拨回自己碗边,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
江衍瞥一眼她的侧脸,唇角无声的勾起浅浅的弧度。
朦胧的江南水乡,温馨的农家面馆,后来再回想起来,江衍只觉那天在那家面馆吃的那碗廉价的牛肉面,是他此生吃过最香的牛肉面。
只因那天,他和她同吃一碗面。
江衍早已定好了酒店,吃完面,两人走出面馆,径直来到了酒店。
洗了澡,秦挽歌早早的睡下。
江衍替她掖好被角,关了灯,转身。
黑暗里,一双手软软的抓住他的衣角:“你去哪儿?”
“我去睡沙发。”
“你跟我一起睡床吧,坐飞机挺累的。”
“那样你会睡不好。”
“不,我有一点点害怕,你,陪我好不好?”
秦挽歌的脸上很少露出这种楚楚可怜的模样,正因为鲜少见,才显得愈发让人不忍拒绝。
江衍沉默几秒:“好。”
第一次,两人和平的相拥而眠。
当江衍温热的胸膛贴住她的后背,来自身体的那些侵蚀入骨寒意,奇迹般的被驱散了。
秦挽歌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女人都要结婚,都要找个男人一起过日子。
这一觉,睡的意外的安稳。
醒来时,已经日晒三杆。
她抬手遮在额前,挡住窗外渗入的那一点刺眼的阳光,目光涣散的在房间里环视一圈,她看到了站在阳台打电话的江衍。
背对她站立,房间里暖气开的足,只穿一件白衬衫,经阳光一照,近乎透明,将他整个人都衬得虚幻,也温暖无比。
她看着他居然移不开眼。
直至江衍挂断电话,折回身来,浅笑:“醒了?”
原来他笑起来这样好看,好似冷漠的天神终于收敛起清高孤傲,向凡人馈赠了一丝温暖。
秦挽歌心口蓦地一跳,回神:“嗯,我们什么时候回?”
江衍收了手机走过来:“你定,我让聂远随时准备着订机票。”
“那就定两个小时以后的吧。”
“行。”
两人一同回到榕城。
走出机场,聂远早已在等待,两人坐进车里,江衍看向秦挽歌:“你回家还是工作?”
“再给我三天假,我想把我妈的后事处理好再回来上班。”
“好。”
其实也没什么好处理的,依照母亲的遗言,这就算是送走她最后一程了。
母亲没什么亲戚,那年她执意从江南小镇嫁到榕城,只为追随穷困潦倒的父亲,为此外公外婆同她断绝了关系,几年前,她就听说,外公外婆去世了。
所以,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这后事,没什么好办。
可江南那么远,她以后倘若想去看母亲,免不了大费周章,所以秦挽歌决定在榕城找一处陵园,给母亲置个假冢。
就当活着的人寄托哀思了。
榕城的优质陵园数不胜数,秦挽歌挑了离家最近的,环境不错,依山傍水,有树开的郁郁葱葱,墓碑上面刻的字是她亲自写的。
她又买了些营养品去医院走了一趟,医院的医生护士这几年一直对母亲很照顾。
忙到晚上,她回家吃了饭就上楼了。
关了灯,闭上眼睛,睡觉。
却是做了噩梦。
她在半夜挣扎,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从喉咙间一声声溢出,分贝之大,竟传到了主卧。
蒋欣然还在熟睡,江衍被惊醒,掀开被子,走下沙发。
推开隔壁的门,那声音愈发剧烈的传入耳膜,像是正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其中夹杂着巨大的恐慌。
江衍按亮灯,几步跨过去。
床上,秦挽歌惨白着一张脸,满身的汗,黑发粘在脸侧脖颈,像是无数黑色的触手缠住了她的脖颈,她双臂胡乱挥舞,如即将溺水的人,眼泪从眼角流下,没入黑色发丝。
他伸手,她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死死的抓住他的手,纤细的手指在他的手背勒出道道刺目红痕。
他抬起另一只手拍她的脸,低呼:“秦挽歌,醒醒,醒醒!”
许久,她恍然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底竟是如受惊小兽一般的惊恐,那般的茫然无措。
江衍缓缓俯身抱住她,大手在她的后背一下一下的轻抚:“没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秦挽歌才渐渐缓和下来。
偎在江衍的怀中,天快要亮才沉沉睡去。
清晨刚醒来,她接到了许安安的电话。
“小鸽子,你跑哪儿去了?怎么这几天打你电话都关机?”
秦挽歌垂眸,许久,才道:“安安,我母亲去世了。”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须臾,秦挽歌听到许安安难得安静的声音:“对不起,小鸽子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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