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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拿不定主意要下山而去,易老伯的话给了他莫大的鼓舞,他找机会等杜刚、虎娃和易老伯三人都在场的时候再次说明了这个意图:“现在山寨日益稳定,有大哥和虎娃坐镇,已无大事,方今天下情势不定,百废待举,我想下山游历,结交好汉,开阔视野,日后也好回山学为所用,不知大哥和虎娃还有老伯怎么想。”
杜刚想起那天林徽因等一群人告别时的场景来,他说道:“兴会啊,你该不会是想那天那个小妮子了吧!”王兴会微微觉得窘迫,不好置答,杜刚微微讪笑说:“这样也好,你就下山去游历一番,学不学东西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喜欢人家就不要寒了人家的心。”
王兴会无语地从山寨下来,一路和凤凰寺、蛤蟆石、玉屏渡的刘原彬、李磊等人道了别,交代他们好好守住山寨,日夜堤防,不可松懈。自己给马打上一鞭子,也不问方向,肆意奔腾而去。路上才走了一日,看那路碑时,王兴会哑然失笑,原来他任由马儿撒欢,这一日竟然只是兜了几个来回,并未走多远,还在川滇古蔺一带。这一天他路过一个临河小店,只见店外码头之上一字排开了三十只竹筏,足足排了有一里地,沿江竹农贩卖竹子原本不稀奇,但他一瞥之下,就留上了神,原来站在竹排上放风的一名伙计,隐隐有些面熟,竟有点像当天在连天山假扮王陵基来接应竹料的土匪中的一人。
王兴会心想:那天这些人假扮官军劫走连天山二十几万根竹子,后来在半夜在运输途中我伺机逃走,此后再也不知道这伙人下落,但是他们抢了竹子用来干嘛,却还是一个谜,见过抢劫金银财宝的土匪,见过掳取良家妇女做压寨夫人的土匪,就是没有听说过打劫竹子的土匪:川南一带满山都是竹子,二十万根竹子还不值一千块现大洋,显然他们不是为了劫财,那么他们到底意欲何为呢?今日要是再遇见了,正好探个究竟。他远远地细听,果然听得那家临河小店里觥筹交错,显然这伙人正在里面吃午饭,他微微一想,计上心来。
王兴会把马寄存在驿站,打了个包裹在胸前,装着过往客人大大咧咧地走进那家临河小店,果然正面一眼就看见当日那名自称张团副的人,当即不动声色,找张桌子坐下。王兴会换了装束,他算准了,事情已经过了两年,这群人不一定记得他这个当日的放排的小伙计。
吃过饭后,这伙人押送着三十只竹排,急匆匆顺流而下,来到一个两江交汇处,“张团副”喊停,下令将竹排沿着另外一条河溯流而上,有人从腰间摸出长索,套在竹排之上,当起了纤夫,王兴会有心要探个究竟,一路远远跟随,又走了三五里,沿途少有人家,已经是越来越偏僻,水面越来越窄,两岸渐渐都是峭壁高耸,转过一个湾,一座巨大的石窟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石窟约有七八十亩大小,三面都是数百米的峭壁,只在北面靠江有一个口子,那伙人见了这座石窟,都脸露喜色,王兴会远远地听见“张团副”下令停止前进:“弟兄们,快快,就这了……”只见他们把竹排停在石窟口子上,把竹子负在肩上,抬着向石窟跑去,这一群人个个扯着十多根竹子,在山谷里如履平地,飞奔而去,仅这一项本事,就看得出竟是些身怀武功的练家子。
王兴会找地方藏好,就听见那个“张团副”站在一处峭壁前,张望了半天,说:“错不了,就这了,老二,开干吧!”一人轻轻点了下头,接话答应了一声,又冲旁边一人说:“四弟,这事你拿手,怎么样?让大哥开开眼?”
当中另一个穿着新军服饰的人一边把竹子抛下脱下军服,一边说:“大哥、二哥,弟弟我从小家贫,靠的是在这僰王山中,爬崖盗墓为生,今天就瞧我的……这身皮真他娘热,想不到我做了一世的盗贼,今天也当了回大头兵!”那伙人哄笑了一阵,这个叫老四的布置起活路来:“你,你,过来,就从这立杠子,你两个,多剖些竹篾,大哥二哥,你俩在一边歇着。”
王兴会见他们在悬崖下把竹子一根根搭起,像是在搭建一座高台,这时这群人才肆无忌惮,都脱了外套,露出清一色的黑衣,果然是一伙土匪盗贼的装束。山谷里太阳西垂,已经见不到阳光,石壁下一座高高的竹塔慢慢竖起,一面依山而建,竟有两百米高,另一面一个斜坡,有三米宽,人可以上下行走,很是壮观。“张团副”不住的赞扬:“好,好,好手艺啊好手艺,果然不愧是八臂猿猴唐老四啊!”
王兴会越看越心惊,心想这伙人搞这么大阵势,必定有一个大的图谋,万一被他们发现,势必要杀人灭口,果然,几个黑衣人将石窟四下里又检查了一遍,一个黑衣人马上就要走到王兴会面前,他来不及细想,在水边轻轻一滑,抱着一根木头滑入水中。借着岸边石碓的掩护顺流漂了一两里路,早已经绕过了石窟,他悄悄冒出水面,爬上岸来,天色渐渐黑了,他分不清方向,只顾往山上密林处走,突然见前面一个地方隐隐有灯光闪烁,就朝那个方向走去,突然之间,脚下一片火光通明,亮如白昼:原来他绕来绕去,竟又绕到石窟的上方。
他慌忙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座竹塔顶端离他已经只有二十米距离,几个黑衣人举着火把,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竹塔顶端是一个两三丈宽的平台,正靠着山崖一个洞穴的地方,那个叫八臂猿猴唐老四的人在平台上指挥:“慢点,慢点,别摔坏了宝贝!”洞穴里几个人一片吆喝,缓缓推出一座巨大的棺材来!
王兴会见果然有宝贝,也吃了一惊,只听竹塔下面一人喊道:“怎么样?老四,到底有没有宝贝啊!你的消息到底准不准确啊?”隔得远了,王兴会看不清脸孔,听声音就是假扮张团副的盗贼头目。那声音接着说:“俗话说三不过四,你让咱弟兄当了三回盗墓贼了,一块银锭也没有捞着,竹子倒腾了不少,再这样下去,咱们可要在横断山出名了,人家可要叫我们彝家兄弟是专倒腾竹子生意赔本的二道贩子了。”
唐老四打了个哈哈,冲下面喊道:“大哥,错不了,老子绑了骆少帅,谅他骆秉章老头子也不敢撒谎,要宝贝还是要儿子,他该分得清楚!”下面另一人笑道:“老四啊老四,我说你胆子也忒大了,骆秉章的公子你也敢绑,你就不怕找到宝贝没命花吗?”“嘿,现在是民国的天下,大清早亡了,他一个过气的巡抚,怕他个鸟,老二你不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吗?唉,只可惜这老头只说了石窟悬棺这么几个信息,不肯说出具体位置,害得咱们兄弟连挖了好几个石窟。”
王兴会见说话间,两个人从竹梯上飞奔上来,唐老四接话前,还见两人站在石窟底部,唐老四华一句话说完,那两人竟然已经走到竹塔半腰,姓张的一边走一边回话道:“老四啊,这会你错了,咱们常二爷可不止没把骆秉章放在眼里,郭勋祺也不算什么啊,不然咱常二爷怎么敢动他老丈人呢?”“老丈人”三个字刚一说完,两人就已经齐刷刷地站到了平台之上,脸不红气不喘,王兴会见了这一手功夫,不由得暗暗叫好。
那伙人哈哈一阵笑,唐老四嘻嘻地说:“那是,那是,亏得二哥截获了王陵基给连天山的公文,才省了我们兄弟一批买竹子的钱,连天山那胡老头,只怕现在也不知道着了咱们的道了!”王兴会这时候听他们谈论,稍微一思索,对事情来龙去脉就有了个七七八八的了解:这伙人竟然绑架了川中最后一任巡抚骆秉章的儿子,从骆秉章的口中得知这附近一个石窟悬棺中藏有什么宝贝,因此四处寻找盗墓,这里僰人自古有将棺木葬在悬崖峭壁的传统,他们这一盗墓,可就少不了到处收购竹子来搭建高塔了,当日姓常的截获了王陵基到连天山催缴竹料的公文,他们索性扮做来接引竹料的人,劫了连天山二十万杆竹子。
王兴会伏在山顶思想来龙去脉的这会儿,就听见姓常的一边说:“还等什么,打开瞧瞧吧。”一边从一名黑衣人手里夺过一把鬼头刀,往棺材缝里一插,往上一掀开,大伙收住笑声,都看得清楚,王兴会也看得清清楚楚,只见满满一棺材石头,哪里有什么宝贝,唐老四心不甘心,拿起一块石头往刀口上碰去,擦的一声响,石头裂成几半。他狠狠把石头往下一摔:“妈的,操他奶奶,又是假的!”众人耷拉着脸,大声咒骂。
这时候棺材盖子掀起了一半,王兴会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似花香,又似极其浓烈的酒味,幽幽地从高台传到山顶,他正在纳闷,就听得姓张的老大喊:“哎呀!小心有毒,这是什么,蜈蚣,蜈蚣!”接着便有几人手舞足蹈,哭爹喊娘起来,只看见棺材里密密麻麻爬出一些蜈蚣了,平台上不好避让,有一人哎呀一声掉下竹塔去,一只火把往下掉了好一阵才熄灭。
那伙人大惊失色,叫喊起来:“什么鬼东西!”一边往下便走,身手好的,蹭蹭蹭就滑到山下,身手不好的,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扶着竹梯,手忙脚乱往下退。竹梯晃动,又有几人连滚带爬往下摔去。王兴会只听这些人在山下又咒骂了一通,忽然熊熊火光燃起,原来他们点燃了竹塔泄愤,不一会儿咔嚓声响,棺材先掉下去,竹塔慢慢倒塌,火烧得更旺了,噼噼啪啪烧了一个时辰,一干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堆大火,又烧了个多时辰,才慢慢熄灭。
王兴会呆了好一会儿,转过身来躺在山顶,忙活了这一阵子,当时已近五更天,只见星河在侧,朗月高挂在中天。他休息了好一会儿,养足了精神,这才慢慢地顺着山背,乘着月色,滑下山来,这一带已经没有竹林,全是一片一片的芭蕉林,树上芭蕉虽然没有熟,王兴会摘了一大串,连吃了好几个,这才觉得饱腹起来。转过一片芭蕉林,一座小小的草庵赫然出现在眼前。王兴会心想,一定是芭蕉林的主人住在这里,我吃了他这么多芭蕉,不能不去打声招呼,他走近草庵,见草庵顶塌陷了好大一块,伸手向柴门推去,着手处满是蜘蛛网,他喊了几声:“有人吗?”荒山遍野间只听见自己的回声,没有其他声响,凌晨时分,竟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一声。
他转身看了看四周,这里离山顶还不是很远,放眼山下望去,只看得见一片雾霭沉沉,也不知道这山有多高,像是非眼力所能及,侧起耳朵细听时,远远地山下好像有大河流过。